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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的?”
“桓公子素来食散,昨日游船上发散不利,突然就没了。桓县侯只有这一个公子,儿子失事后一下子也卧床不起了。”
这药童说的散就是时下流行的道家丹药五石散,求仙问道的达官显贵豪绅最青睐它。
虽说五石散是显贵大家才用得起的药,但是大晋国上下百姓对这个风靡于上层阶级的东西都不陌生,五石散不仅可以使人长驻容颜,而且服食之后人还会有飘飘欲仙之感。
不过该散药性燥而烈,且坊间流行的药方剂量多不严谨,吃了之后,人便会浑身发热,必须轻衣缓带,外出行走来进行“行散”,还必须大量进食,且是寒食,另外需寒衣、寒饮、寒卧,总之极寒益善,以此来散发药力。
但是有一样例外,就是饮酒需要饮温热之酒、好酒醇酒。
行散时一个不慎就会发狂失智,乃至赔了性命。
“那桓公子难道不知悉行散的禁忌,怎会至于丧命?”
“哎呦姑娘哎,侯爷把郎中们扣留在府中就是因为这句话。”小弟子又急又恼。
“侯爷怀疑是郎中们做了手脚?”
小弟子懊丧地点头:“凡是之前接触过小侯爷五石散以及小侯爷大醉后的醒酒汤、风寒痢疾跌打损伤药的郎中全给扣留了。你们快走吧,我们长生坊恐怕在劫难逃了。”
两人只得返回。
这长生坊是土复镇最大的医药堂,自然被县侯府传唤最多,眼下按照桓县侯的猜忌自然嫌疑最大了。
长生坊中剩下的都是一些未曾随师父行医坐诊过的打杂弟子,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情接诊那些雄黄酒中毒之人。
裴沂风一时陷入焦急之中。
“这还不简单,去侯府找郎中们寻个药方子回来不就结了。”
解归田怕是猜中了裴沂风的心思,便替她说了出来,小丫头高兴地连连拍起马屁来。
“还是老爷子有法子,俗话说‘爷喝过的酒比我们吃过的盐都多’……”
“又拍马屁!没有几两重,偏偏心眼儿大,让月儿和你同去。”
梁月这一路夹在几个不怎么熟识的新朋友之中,甚是憋屈,不知如何与大家交谈,也不好意思与大家一起在船板上练功,解归田怕他闷出病来,便给他找个差事。
“还是我和小风前去吧。”楚放道。
“你个小子,这热闹有什么可凑的。侯府内外都有武林高手,就你那几下子功夫能保护得了裴丫头吗?来来来,解公我啊还是陪你们灌几壶好酒去。”
听道解归田道出实情,楚放满腹惭愧,他自知武功不及梁月,这下被人说出来,大觉不悦,不过还是坚持要与裴沂风同行。
“既然有很多武林高手,那怎么能说简单呢?我和若儿也去。”
“有梁少侠在就简单了嘛。”解归田一语驳回,“苦小子,把钱带好了。”
老头子不容楚放再多说什么,忙拉起他们去灌酒。
裴梁二人便径直赶向桓府。
裴沂风跟谁都能侃侃而谈,对这个救命恩人好像除了道谢和仰慕其功夫的话之外便无话可说,一路上两人很少言语,气氛无比尴尬,裴沂风扪心自问是不是她又拉他下水了,她看得出,梁月不喜欢掺合进这些事里。
“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嗯?哦,没有。”
“你看起来是个喜欢清静的人。”
“……”
梁月不知如何回应,与其说他喜欢清静,不如说他更倾向于独处。他独处惯了,好像融入人群中便会失去灵魂。
“我……嘴笨。”
“……”
呃,这话还怎么接?裴沂风有点尴尬,如果他说的嘴笨是不善言辞,那也是对的。不过公然回应,你的确是嘴笨,那好像也太不礼貌了。
“人各有所好……”裴沂风笑道。
梁月沉默了一会儿,陡然道:
“你难道就没有考虑一下自己——自己的安全?”
“??”
“我的意思是,你武功真的很差。”
“……”
“哦,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初开始习武,自然比不得别人。”
“……”
裴沂风此刻终于明白,这个人不是沉默寡言,而是真的不擅长交流。
幸亏桓府不远,两人尴尬的聊天到此结束。
打探一番,这桓侯府正赶上人命,警卫工作做得密不透风,唯恐有嫌疑人逃出来,想进去可不如混进容府那么容易,想见到郎中们寻药方子并没有解归田说的那么简单。
他们不能偷偷进去,只能把自己送进去了。
“我本来就是医女,现在毛遂自荐进去应该能成吧?”
“这样进去的确很容易,只怕出来的时候就难了。你能给出桓县侯一个可以息事宁人的——他儿子的死因吗?”
直接去插手桓涛的死或难脱身,那只能扮作一个关系很远的人。
“如果能遇见外出采办的府丁,或可要挟跟着他们进府。对啊,就算没有外出采办的府丁,那应该有外出寻郎中、寻高人的府丁啊。”裴沂风道,“桓县侯既然怀疑他儿子是被人谋害,把镇上的郎中都留在了府中,那一定会不死心继续寻人的。”
梁月会意,两人便在桓府外的街道上等着,等合适的人到来,跟着他进桓府。
果然,在日渐黄昏之时,有几匹马和一辆马车从西边赶来。梁月身影一闪便进了那马车。
这马车里的老头是武昌县的秦大师,远近几个县的人都夸他医术高明甚至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术。
自从昨日桓涛出事,桓县侯便命人连夜赶往武昌去请人,说是请人,其实是带人,这秦大师是硬生生从被子里被拉出来的,衣冠鞋袜都是在车中穿的。
秦大师下了车,两人扮作他历练在外的徒儿,赶忙迎上去,两个府吏心生怀疑,拦住他们。
“桓公子出事后我们就一直在这侯着呢,我师父医术高明,想必侯爷定会请他,这不,果然把我师父给等来了。师父,我们快进去还小侯爷一个清白吧。”
裴沂风一口一个师父叫地热乎极了,终于跟着秦大师进了桓府大堂。
刚进门,就看见牌匾上的赫然大字:一代名流。
然而这“一代名流”的后事显得过于凄凉。
这桓县侯果然接受不了他儿子暴亡的事实,儿子已经死了,灵堂也不设,只在门帘上搭几匹白账。
桓涛的尸身正放在冰案上,周围没有披麻戴孝的哭丧者,更没有名流同伴来悼谒,而是站了好几个尸检曹士和郎中。
桓县侯因为受了不小的打击,正戚然坐在内堂等待结果。
秦大师查看一番便得出了和几个郎中相同的结论:公子并无中毒迹象,明显是发散不利、燥火攻心而亡,从那几条自己抓伤的瘢痕一眼便能看出。
可这不是桓县侯想听的结果。
裴沂风忙提醒他师父细细查问一番,眼下保命要紧,不管结论如何,先把用心查证的功夫做了。
一个录事恭谨地把桓涛出事前的情况再述了一遍。
几人一听,桓涛是昨夜从游船上离开的时候出的事,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要说是被人害的,那可有不少嫌疑人呢。
“那就把嫌疑人中嫌疑最大的找出来,你们这是官府,应该最擅长这事吧。”秦大师道。
“已经排除了嫌疑小的,剩下的都是嫌疑大的。”录事道。
裴、梁二人随着师父抬头巡视一圈,纷纷汗颜,只见这嫌疑最大者有郎中及郎中弟子十三人,伺候桓涛生活起居的下人二十个,隔壁厢房还有几个道士。
原来桓涛的惯常活动除了服散、行散、游山玩水,就是和道士们讲法打坐,那几个便是和他往来切磋道术的道士。
不知那几个道士是对桓县侯礼貌的软禁不无满意,还是惧怕桓县侯结交的武林高手,此刻都算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等着桓县侯还他们清白。
“那解尸如何?”秦大师低声道。
录事紧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这桓县侯爱子如命,哪里肯让别人对他儿子开膛剥肚。大家早就想进行尸解,可谁敢提啊。
秦大师只是敷衍一下而已,自己哪里又肯真地碰桓涛的尸体,他身上根本没有中毒的症状,剖尸后如果没有查出结果,他秦大师这脑袋就等着搬家吧。
一个郎中趁着和秦大师讨论死者症状之际凄惨地低声告诉他,其实将与桓涛近日接触过的人一一排查后,就剩下他们桓府自己人嫌疑最大了。
三个伺候饮食和贴身起居的丫鬟已经被关进大牢了,都快被打死了,有人屈打成招,说是自己害死了小侯爷,口供却与死者体征对不上。
“秦大师,求求你啊,我们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这秦大师已经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另外一只正在那哆嗦,自己能不能好好地回武昌都难说,更别说救其他人了。
西陵桓县侯,庙堂上的三品大员,西塞矶的拦江霸王,他怎么会没听过他的大名。
“秦某我只是一个小小医工,我不是查案子的官爷啊。”秦大师委屈地在肚子里喃喃。
就这样,冷杀的桓府大堂里时不时发出一些窸窣声,有人在佯作分析案情,更多的人是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等待结果,等待他们自己的命运发生改变。
等着等着,等来了桓县侯的一声命令:我给你们两天时间查明真相,不要耽误了我儿投胎转世。
夜里,裴沂风从长生坊张郎中那取到了药方子和手信,便和梁月离开了桓府。
没想到这次进的容易,出的容易,离去时却难了。
两人借秦大师进入桓府,现在留下那么多人在那等着命运的审判,多少觉得非义士所为,万一两天之后桓县侯真的丧失人性对那些人不利怎么办?秦大师根本毫无办法那怎么办?
看来这个案子必须要查了,而且一定要有一个能让桓县侯满意的结果。
梁月向裴沂风细细了解了五石散的成分和性质。
“如果他服的散没有问题,行散之法也没有问题,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梁月道。
“桓涛他自身体质有问题,或者真有人动了手脚。第一种可能桓县侯肯定不接受。我们只有从外部查了。”
“你跟随你爹行医多年,可还有没有什么药方能加剧体内燥烈之气?”
“加剧体内燥烈之气的药方很多。不过你的意思应该是在说,桓涛死于体内躁烈之气吧?这样的话,关于他的死,我倒是有两个想法:第一,情志受激,便能急火攻心,这对于行散时的桓涛就是不利的。第二,五石散本为道家修士食用,药性霸道,对于补肾精填气海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定要正确地行散消气。如果行气受阻,气海之余不能妥善排解,那就会有危险。”裴沂风细细思来,“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桓涛行散呢?”
裴沂风问到这,梁月突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