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秋山秋林

蓝梅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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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阵秋风乍起,卸下山林红绿铠甲,铺就落叶遍地,满山林驿道、枯湖泥沼。

    若是再下一场秋雨,可是害惨了路上跋涉的行人。枯枝败叶覆盖的泥泞里各种虫兽都爬了出来,和农人们一起分享秋收的果实。

    前面,一个穿着深蓝色罩衫的文弱男子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本来这人乘了一辆不错的马车,可是在马车上睡了一夜醒来之后忽然发现自己所带盘缠不足了,便与马车夫讨价还价起来。

    “俺看你一介书生,已经给你便宜价钱了,你还不知足,真是个穷酸儒。你可知道从这到会意郡有多远,走官道也有一百里的路程,算了算了,俺就当做一回好人,刚才那一段路只收你半程的钱,你啊,自己跑过去吧。”

    马车夫说着便把他卸在了路旁。

    “喂,车家,这荒村野地的是哪啊,你不能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啊。”

    “你啊,走近路,翻过这座矮山,就到会意郡了。”

    马车夫自以为交待得很清楚,蓝衫男子也以为自己理解得清清楚楚,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头,是一座小山头,应该很快就翻过去了。

    男子脚下攀登着,心神飞向远方。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雨天。

    那日钟夫子带他去往东郡见一个人。

    那个人正在参加一个诗会。

    在山下等待的途中头顶忽而飘来一片乌云,少顷,便下起雨来。

    雨中的他春光满面,良久才发现自己的薄衫已经淋湿。

    南方夏日的天气向来如此,他了解这气候,不过却没有未雨绸缪,带一把伞。

    只因为今日要见的那一位重要人物,之前那出门看天的习惯全被他忘了。

    淋雨的他,对着这忽而洒落的雨不禁自嘲一番:

    急雨湿我与青山,青山见我各笑颜。

    山君奕奕问凉冷,我正翘首望青鸾。

    他笑着摇摇头,向身后青山问候。

    此时,石阶上正走下一个锦衣公子。

    公子转身交代身旁婢女两句,婢女便带着伞走向他,并带来几句话:

    一把青伞赠诗奴,

    聊向公子问有无。

    可道雨乎心为主,

    心中无象象便无?

    那公子听见了他的话,也看到了他的人。公子说,看来外物带来的影响都是外在的,最主要的感受还是在自己的心,心情好,冷雨也如轻烟一般。那是不是只要心看不见,物像就不存在呢?

    他恭敬接过雨伞:

    阖窗阖户阖双目,

    不风不雨不识君。

    无知万象象尤在,

    唯有拙生憾失人。

    公子撑着伞,慢慢走下来,道,“是了,就算心看不见雨和这青山,他们该存在的还是还在;只不过对于我们的精神世界他们不存在了,就像那些被我们错过的人一样。

    不过有些人你今日是不会错过的,因为你有钟夫子那样的人为你做青鸾。”

    公子愉快地笑了。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边站着一个清婉的公子。

    他抬头拱手向那公子致谢。公子也微笑着回应,那个笑,他一生忘不了。

    原来这个公子正是他要面见的刘大人的女儿。

    她听到钟夫子要向他爹引荐一个书生,并拿着这书生的书文大大夸赞了一番,她看了诗文,也是满心好奇,一个清贫的书生竟然也能写出如此高洁隽逸,又认识独特的诗。自己便扮成公子先来会一会这人。

    两人的初次相见便因这雨这诗被定格成一幅弥足珍贵的画卷。

    后来她打趣地问他,“你把钟夫子比作青鸾,那,谁是瑶池王母呢?是我爹,还是你?”

    他窘迫地脸红到耳根子。

    蓝衫男子沉浸于那些往事之中,没想到走到山中林子里却迷了路,等到看到树荫下阳光的投影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原地转了三四个时辰。

    眼看林中渐暗,眼看自己狼狈不堪,蓝色衣衫已经被脚下的泥土染成了红褐色,男子悲戚地呼喊起来,喊了两声又打住了,心想若是招来了野兽,那岂不是找死。

    于是急忙加快速度,凭着斜晖判断方向,走出这林子。

    到了晚上,也算是幸运,男子找到一间破庙,便在里面战战兢兢睡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接着在林中无头绪地跋涉。

    一边走着还一边吟诵,“道听他言总觉易,躬行事中方知难。”

    又走了几千步,终于,枯木逢春、绝处逢生一般,前面的林木忽然出现了不一样的景状,有错落的梨树、李树、秋海棠,而且还有早熟的会桃果子。

    “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人家了,马上就到会意郡了。”

    男子露出喜色。

    看见那些果子只觉更加头晕目眩了,犹如看到了金灿灿的佛光。

    男子急忙搂起包裹,脚一蹬,使足劲儿奔向那硕大饱满的会桃。

    一颗刚飨尽,前方忽然跑来一个头戴象耳冠的猛汉。

    “他奶奶的,老子撒泡尿的功夫你这恶贼就敢动手。”

    猛汉一脚跳过来,将蓝衫男子按压在地,那人登时吃了一嘴红泥。

    蓝衫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就被提携下坡,直被拎到一个坐在净石上的男人旁边。

    那男人身披黄文绫袍,头戴高山帽,脚蹬兽头高履,正在斯文啜茗。

    是个官老爷。

    “禀报老爷,抓住了一个擅闯碧园偷窃的贼子。”

    贼子?蓝衫男子这才明了,他是被当成贼了。

    “冤枉啊老爷,小人不是贼子。”

    “人赃俱获还狡辩——”

    “咳。”

    绫袍男子在远处重新整理一下衣领,那象耳冠猛汉急忙收了气势。

    “你不是贼子是什么?”

    “回老爷,小人从招财乡而来,这次是前去会意郡投亲,不料在这山林里迷了路,没曾想这是老爷的私家园林……后来转啊转啊,一不小心就转到了这里,见林中那会桃长的又大又圆,小人、小人几天下来才吃了一块饼,实在是又渴又饿,便摘了几颗。”

    “会桃?你是故意装傻吧。”

    “小人不敢啊老爷,可不就是摘了几颗会桃吗?小人吃了一个,剩下的都在这了。”

    那桃核还在男子手中攥着呢。

    “混账,睁大你的狗眼,这可不是会桃,你偷的这是从西域引进的延寿果。”

    蓝衫男子一听,双眼犯迷糊,这不就是会桃吗?只不过颜色有点暗、个头有点大,难道是自己饿晕了,眼神不好了?该不会是闯进了暴戾之地,人家想要杀了自己?不过听到下面的话,男子自己就主动放弃了半条命。

    象耳冠猛汉继续喝道,“这延寿果就是人间仙果,极其金贵,养护极其挑剔,必须种在背阴朝阳的红石山下养护,所以圣上才特意交给我们萧府老爷照料,这果子下面的土壤都是宝马金车从西域运过来的。你偷的是贡品。”

    “贡品!”蓝衫男子身子一抖,瘫倒在地。

    “看来只是一个穷困书生,并不知情,罢了。”绫袍男人在几丈外缓缓道。

    “老爷!”

    “无碍。不知者无罪,让萧循记下来。圣上是不会怪罪的。”

    “可是……”

    绫袍男子挥挥手,起身走了。

    蓝衫男子一口一个“叩谢大老爷”,直到那绫袍男人走远了方止。

    “哼,粗贱东西,这些果子的数量都是有记录的,我们老爷本来就被对头们挑事儿,你无知东西又给他生事儿。吃圣上和老爷们吃的东西,你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有福!有福!给你福气!”

    象耳冠男子抬起皂靴踢将过去,一眨眼便是五六脚,泄了气方走。

    褴褛汉子抱着头,缓缓松开身子,原来自己真的被放生了。

    等那人走远了,自己连滚带爬迅速起身,离开这庄园。

    ……

    ……

    这小山头的对面便是高大的会意山。

    定睛看去,山上一角,正有两个背着竹筐的身影,原来是两个采药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婀娜少女,少女正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寻找下面虫兽足迹,手里还一边拿着石锤和药锄叮咣地敲击着,以惊走草丛中的毒蛇禽兽。

    “根茎根皮与块根,采于深秋与初春。

    花采含苞待放时,全草应采盛花期。

    不过这些又不可限定时月,土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平地三月花,深山中却开在四月。所以啊,刘姨,我们如果要想采好药、采多药,就要比别人爬得更高、走得更远。而且那些珍稀名贵的药材呢就像那仙人,一定会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我们啊要寻着野兽的踪迹去寻找——”

    少女径自说着,却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哟,人呢?

    急忙掉转头,往回走。

    “小风啊,刘姨啊老骨头不中用了,不比你小姑娘,跟一只白鹿似的。”

    少女吓了一跳,以为后面的人出了什么意外,现下看见原来正坐在石头上喘气呢。

    “刘姨,您要是累了咱们就坐在这休息休息。”

    “嗯,休息休息,这山上还多着呢,采也采不完的,这些收获已经不少了。”

    刘姨知足地笑着。

    “你啊真是个好丫头,不过你爹交待让看着你,不让你乱跑,我却把你带到了这,你爹不要骂我才好。”

    “我爹不会的,他啊就是小心过度了,我都这么大了,早就可以出来独当一面了。”

    “嗯,”妇人摇摇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好女儿,你爹那能不把你护在手上?要是刘姨能有你这个女儿,刘姨啊肯定也是天天把你捧在手心里,最好啊,就捂在被子里,省得让你天天扮丑出来吓人。”

    刘姨说着又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取掉少女左脸颊上的一颗黑痣。

    “别的女子做梦想变美,你却是天天把自己糊成麻婆。”

    “这不是为了出行方便嘛。”少女也娇俏地笑起来。

    “是啊,这样一来会少了很多登徒子的纠缠。”

    刘姨瞧着眼前仙子一样的少女,欲言又止,停顿稍许,终于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