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童逆转

蓝梅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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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晋国北部边陲与北方铁胡大蔚国接壤之处是绵延亘古的五行山脉,山脉上有座玄武山,玄武山之阳有座寺,叫北般寺。北般寺里有一位继五龙寺道谙老祖之后的高僧,名叫法谙。

    天安四十年,法谙老祖率十三位弟子一路向西,前往天竺求取真经。

    自法谙老祖一行走后,北般寺一下子空寂了很多,阶前庙后最常见到的身影便是一个稚童和一个眉长须白的中年男子,两人既不是沙弥也不是比丘,而是北般寺俗家弟子。

    稚童生的珠胎玉面,一双明亮的眼眸犹如真龙之魄,然而这双眸子不像其他的孩童,雀跃跳动、时现灵光,却是常常大大的、空空的,躲在头顶斗笠的下面,直直俯视着前方,你可以说那叫“发呆”,就这样,有时候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你也可以说那叫“沉思”,至于一个像他那么大的小娃娃在深沉思索什么,这可不大好猜。

    与这双安静的眸子匹配的是那张紧紧闭合的小嘴巴,寺里同门听他说的最多的字眼便是“嗯”、“好”、“师公”、“师叔”、“阿弥陀佛”、“月儿谨记”,再长一点的句子就很少了。

    起初大家以为他得了失语症,后来以为他语言能力开发得晚,再后来便知道了,这孩子是有些呆滞。

    “可惜了这么一副几世难得一见的好面相,却是一个痴傻玉童。”

    见到他的陌生人以及一些比丘都会这样说。

    这童子的痴傻不只体现在五官,还有他与人交往的表现上。

    整个北般寺的小弟子没几个,他从不主动接近那些小弟子。偶有调皮小沙弥挑逗他,他便飞也似地跑到后山草丛里藏起来。他一躲进去便是几个时辰,有时候甚至一整天,后来小弟子们被几个年长的僧人训诫,大家便不对他搞恶作剧了。

    大弟子们对他都不错,不过他不愿与人交流,久而久之,大家也便对他热情大减,随之任之,甚至放弃他。

    不过有两个人物最得他喜爱,一个便是法谙老祖。

    法谙老祖洗漱的时候他就一起来,两人亦步亦趋,旁人每每看到这一幕是又好笑又叹气。

    “看来老祖是真佛之身,所以这痴月儿会如此亲近老祖。”

    老祖每次念经打坐课毕,男童都会急忙跑过去,有时候会依偎在这犹如春风煦阳的怀抱里;老祖每次讲经前后,他都会去为老祖拖着袈裟,不使袈裟染上尘埃。

    老祖对他亦是护爱。

    “月儿,我们本是自尘埃中来,于尘埃中处,肉身染上尘埃也无妨。你看那绿荷,生长于泥沼中,却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吐出净蕊,所以染尘埃否在自身,在己心,不在于外象。懂了吗?”

    童子静静点头,轻轻放下袈裟,从此再也不主动去拖老祖的袈裟。

    另外一个人便是如今一起被留在寺里的长眉男子。

    这男子之所以能成为男童亲近之人之一,那是靠他的死乞白赖纠缠换回来的。

    这个人会去化丰盛的斋饭,天上地下地把男童找出来,把饭食递到他手里;会趁男童好不容易能独占法谙老祖怀抱的时候闯进来,跟老祖讨教经义;会凭借自己的体力把男童按进温度舒适的浴桶中,直到男童在水中找到安全感和欢喜。

    很多人都不理解他这种做法,干嘛天天想法设法讨好这个痴儿。

    当然,还有些人说,“大傻追小痴,呆一块儿了。”

    因为那长眉男子与人相处的能力以及平常表现也不大正常。

    有时候弟子们跟他打招呼,会发现自己这厢自讨没趣地走远了,那边才忽然传来回应;有时候弟子们能看到他在佛龛上卧睡,或者在寺前饮酒啖肉;有时候又见他做回真正虔诚地佛教徒,跪在法谙老祖膝前垂听经义。

    总之,终是皇天不负苦心人,长眉男子换来了男童的信任和亲近,“师叔”这个称呼便是最大的收获,男童叫的第一声“师叔”便送给了他,而且他嫌有叫过别人师叔。

    在法谙老祖刚离开时,痴童的状况糟到顶峰,不言不语、不食不寐,还好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几天,男童反而渐渐开始有了轻松、喜悦甚至欢快的表情,另外,饭量变大了,四肢也渐渐开始跳动起来,最后,语言、行为方面长得和常人无异,那面相、能力却是远超同龄人以及大多数人几座山的高度。

    长至十四岁时,童子已经能徒手劈柴,日挑水百担,一手轻松打倒寺里仅剩的五个师叔和二十六个师兄同组的三无经阵法。并且在大家惊魂夸赞时嘿嘿地回一句,“那个,我没敢使劲,师叔们应该没有伤到吧。”

    这憨傻的脾性还是留了一些,可是这憨厚老实的回答真是气死人。

    寺里昔日对他摇头叹气的同门这下子更是对着他感慨万起。

    “这孩子开窍的路程也太诡异了吧?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厚积薄发、一飞冲天吗?”

    这一转折的源头起于童子六岁那年一个仲夏的傍晚。

    男童目送法谙老祖坐上前往襄阳讲经的马车远去,终于怏怏戴上小斗笠返回寺里。

    山脚下几户人家的童子正在用篾网捕捉蜻蜓和金蝉,见到戴斗笠的男童正一人行走,两个男孩便追着蜻蜓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喂,小子,快捉住它们!用你的斗笠拍下来!”

    斗笠男童脚步停了下来,仰望了一下空中凌乱逃亡的几只蜻蜓,喃喃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遂径自走开。

    这下惹恼了两个童子。

    “喂,你是聋子吗?为何放走了它们?”

    斗笠男童继续走。

    两个童子见他不回应,急忙跑过去拉住他,一把掀翻了头顶的斗笠。

    “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真是无礼。”

    “铁奴,我看他八成是个哑巴。”童子说罢,朝斗笠男童做起鬼脸,斗笠男童侧身后退,绕开后欲走,又被二子一把拉住。

    “眼睛也瞎了?让我摸摸是不是瞎了。”铁奴说着支起几根手指头就往斗笠男童大眼眸子上戳去。

    男童急忙躲开。

    “放开我,让我走。”

    “原来不是哑巴,哼,你放走了我们的蜻蜓,休想走。除非你给我们抓回来。”

    “铁奴,那两只蜻蜓已经飞远了。”

    “飞远了也得让他给我们抓回来,谁让他这么无礼。”

    “对,你必须给我们抓回来,否则——你就留下过路钱。”

    “不错嘛蛙子,竟然想到这一招。”

    两个童子得意地笑起来,接着又是龇牙咧嘴做起鬼脸。

    “没钱。”

    “没钱那就去捉蜻蜓。”

    男童没法,拾起斗笠,抢来一个童子的篾网,撒腿就去追蜻蜓。

    “蛙子,你去跟着他,别让他逃跑了。”

    斗笠男童跑向两只蜻蜓,一会儿便把身后童子甩在后面。

    等蜻蜓落到草头,“哧”一声拍下篾网,两只苦命鸳鸯一只不落,囚困网中。

    男童戴上斗笠,护住篾网急忙跑开。

    后面几个童子跟了上来,几块石头滚过去,斗笠男童连人带蜻蜓一同扑倒在地。

    那叫铁奴的童子捡起两只蜻蜓,两根竹签插向蜻蜓腹中,然后旗开得胜地去向几个女童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了。

    男童慢慢爬起来,瞧着那些童子跑远,开心地叫喊着。

    “哟,还是向恶势力妥协了。”

    忽然旁边一株老藤树上坐了一个蓝衫道人,道人上下摇晃着,把藤树变成了秋千。

    “没有。”

    “没有?不是你把那两只蜻蜓送到人家手里的?”

    “跑,放。”

    “哦,你的意思是,你打算捉住它们后逃跑,然后把它们放了?”

    “是。”

    “哟呵,这想法伟大,可惜啊,腿还是不够长。难过不?”

    男童不言。

    “这样吧,跟叔叔走,叔叔教你通天本领,以后想救谁救谁,想打谁打谁。”

    男童一听,立刻后退了两步。

    “不对啊,这反应不对啊,这好话怎么造成了恐吓的效果!叔叔说的是学本领学武功,哼哼哈嘿!打坏人。”

    男童又后退了一步。

    “嘿,不信任我!长得这么剔透怎么不信任叔叔这种仙风道骨呢?”

    “不学。”

    “不愿意学?不想学?不学学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愿意不想呢?反正我有言在先,算是征求过你的意见了,没有违背师门规矩,走了。”

    道人纵身下树,抓起男童就抗在肩头。

    男童“啊”地大声叫起来。

    “你这闷葫芦声音挺大的嘛。”

    道人把男童抗到一座山上,一困就是三个月。

    北般寺里一些弟子以为痴童走丢了,还有一些以为他被坏人掳走了,更有甚的以为老祖把他送下山了,因为法谙老祖一直说这孩子俗缘未了。总之都下功夫寻了一番,没想到就在将要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又好模好样地回来了。

    回来后痴童口目的痴性慢慢好转了一些,对武学的痴迷却大幅度增加,春夏秋冬,自己总是往后山上跑,就对着那颗老枫树,诵经打坐,踢腿练拳,勿论朝夕,直到法谙老祖西行,后来调整好心情,继续返回枫树下,练功不歇,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