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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四,夜。
北方边境的夜,总是格外的寒冷。尤其是如今,大棠将士将大棠北方的国界线,又向北移了千里,自然就更加寒冷。
棠落瑾从帐篷里走出来,站在寒冷干枯的草原上,望着天上零星的星辰,微微眯了眯眼。
一晃眼,距离父皇去世,就已经九个月了。
九个月的时间里,他甚至来不及哀伤,就带着大棠将士,踏平了小半个突厥汗国,将突厥赶至千里之外,杀突厥俘虏三万余人。
突厥人本就彪悍,原本就算是被赶到千里之外了,突厥人依旧不改凶悍,仿佛还要继续跟大棠斗。
好在宁君远勇猛,将突厥可汗捉到了棠落瑾面前,棠落瑾将其一剑斩杀,把这个突厥可汗的头颅挂在城墙十日,又杀了不少俘虏之后,突厥人仿佛才回过神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忘了,大棠的天子,已然换成了新的一个。
而这位年轻的天子,明明是男生女相,却异常骁勇善战,身边又有天生将才的宁君迟辅佐,这位天子手段狠厉,对俘虏一概不心慈手软,很显然的,若是他们再不自觉地投降认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只怕突厥汗国都要面临亡国之危。
突厥汗国不得不临时推选出了一个跟棠落瑾一样年轻的可汗,对棠落瑾俯首称臣,签订了协议,大棠这才口头答应不再出兵。
而这个协议也好,大棠的口头答应也好,大棠和突厥双方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歇战——突厥上.位的可汗太过年轻,虽然他和棠落瑾一样都是“正统”出身,可是突厥人认得却不是这个,他们认得是上.位者是否英武。年轻的可汗,连跟棠落瑾打仗的精神都没有了,就是想把余力都用在跟自己的叔叔们、兄弟们的对抗上。
而对棠落瑾来说,虽然在边境之地,先帝传位于他,然而,长安之中,还有不少人根本不肯相信这件事情。更有人说,此事于理不合,于制不合,不当作数。棠落瑾虽不甚在意,但是,很显然的,他的大棠的皇帝,不是大棠的将领,他,该回长安了。
棠落瑾正在仰头看天上的星辰,正在出神间,就忽觉身上一沉,有人在他身上披了大髦。
“天凉,莫要被风吹的生病。”宁君迟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带着些微的暖意,又带着一丝紧张。
棠落瑾转过身,看向宁君迟。
如今他已经二十一岁,这个男人,刚刚好是三十岁。
三十岁啊。
棠落瑾忽而伸手,摸了摸这个相貌冷峻、棱角分明的男人。
宁君迟微微一怔,立时抓.住机会,将手覆在了棠落瑾的手上。
二人同时一愣。
宁君迟的手,手心茧子极厚,但却是温热的,仿佛能将心都暖热;棠落瑾的手,因为在边境待得久了,也不如从前细润,但比起宁君迟还是要好多了。只是棠落瑾的手,却是冰凉的。仿佛冬日飘落的雪花。
一冷一热,触碰之间,二人微微一怔。
棠落瑾默默低头,想要抽.出手来。
这九个月的时间,他和宁君迟相处的时候极多。他们日日都见,军帐中,校场上,战场上,行军途中,他们一直都在彼此身边。
九个月的时间里,棠落瑾数次遇险,宁君迟都不顾一切的救了他,中间亦受过重伤;同样的,宁君迟亦在战场上遇到过危险,棠落瑾亦挽弓射箭救过宁君迟。
茫茫草原之上,二人曾依偎而眠;漫漫大雪之中,宁君迟曾背着腿受伤的棠落瑾,一路上,不曾皱一下眉头;战场上,宁君迟的马受伤,棠落瑾伸手将宁君迟接到自己的马上,二人共乘一骑,一起支撑到了战争结束……
九个月的时间,让大棠打退突厥千里;让先帝的死亡带来的痛苦和哀伤,慢慢淡出棠落瑾的心中;也让宁君迟和他变得更加默契和亲密。
棠落瑾回过神来,继续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
可是宁君迟却没有松手,而是将棠落瑾的手一直握在手里,低声道:“小七,你还未曾说过,要舅舅在这里再待多久,才能回去陪你。”
棠落瑾不语。
宁君迟又道:“那,陛下呢?陛下以为,臣,要在边境再待多久,才能解甲归田?”
棠落瑾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舅舅在军中威望甚高,且,边境虽暂时安稳,但也需要良将守卫,如此突厥才不敢放肆。待大棠休养生息,三年后,朕决意再与突厥一战,令其彻底分化为东西突厥,一分为二,到时必然需要舅舅在战场坐镇。舅舅三年之内,必不能离开。”
宁君迟在知道棠落瑾设法出手,让突厥如今威望并不如何的王子登基做可汗时,就猜到棠落瑾想要分化突厥的意图了。只是猜到归猜到,宁君迟这时,却已经不想再待在战场上了。
“必须如此?”
“必须如此。”
宁君迟松开年轻的帝王的手,轻轻叹了口气,道:“臣明白了。”
棠落瑾微微后退两步,半仰着头,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人,是他的舅舅,也是他曾经利用过、依赖过、甚至稍稍喜欢过的男人。
如果只是君臣之别,棠落瑾想,即便父皇还在,仍旧要反对,他若是喜欢极了,当真坚持,父皇大约也会从了他意愿;但是,他和宁君迟之间,相隔的还有一个宁氏。
宁氏作为皇后,自然可以被幽禁宫中,如同废后;但是,宁氏作为太后,却只能被供奉起来。
孝道为先,棠落瑾必然要对她尊重有嘉。
可是,这样一个人,棠落瑾要如何尊重她?如何孝顺她?
棠落瑾自认并非圣人,根本做不到这些。
“三年后,舅舅若是想要离开……”棠落瑾摸着手上的扳指,道,“舅舅自是可以离开。宁家令一子冒险,为朕保住十六皇弟。宁家功劳,朕牢牢记得。若是那一子平安长大,想要挣军功,朕自是应许。”
他慢慢的又退开一步:“夜里天凉,舅舅早些回去歇息罢。”
棠落瑾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宁君迟忽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棠落瑾驻足。
宁君迟道:“边境,有足足三十万大军。”稍稍一顿,道,“小七志在分裂突厥,那么,等到三年后,边境想来,会有至少四十万大军。”
棠落瑾转过身,目光清冷的看向宁君迟。
“舅舅麾下,彼时就执掌四十万大军,”宁君迟双目沉沉,一眨不眨地看着棠落瑾,“小七到时候,安心么?还是小七以为,到时候,小七让舅舅对手中握着的兵权放手,舅舅就一定会放手么?”
棠落瑾淡淡道:“那么,舅舅到时,会放手么?”
然后他就开始盯着宁君迟,眼睛里,没有半分的俱意。
宁君迟回看过去,二人看了许久,宁君迟终是叹道:“若是小七开口,那么,舅舅便会放手。”
棠落瑾不语,目光微微垂了下来。
宁君迟上前几步,走到距离棠落瑾一步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轻轻叹道:“可是小七,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欺负舅舅。”
棠落瑾抬眸,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解释,却又解释不出来什么。
宁君迟继续往前走,和棠落瑾,几乎是面贴着面了。
“况且,小七答应过舅舅的,舅舅可以向你提三个要求。”宁君迟道,“第一个要求,舅舅来边境从军,小七应了;第二个要求,除非小七遇到了心仪之人,否则不能和他人行周公之礼,这件事……小七也做到了。”
第二个要求,是宁君迟在离开长安前说的。他原以为,棠落瑾为了子嗣计,或许并不会遵从,或许会欺骗他。虽然他心中清楚,棠落瑾是当真有些喜欢他的。可是,那些喜欢,究竟有多少?会不会多到,棠落瑾为他,做到那个要求?
毕竟,他彼时所说的要求,并没有让棠落瑾不去碰其他人,而是说,若对方并非他的心仪之人,那么,棠落瑾便不能去碰。
然而山高水远,宁家为了避嫌当年宁氏所做的事情,俱都不敢也不能在东宫安插人手,如何又能知道棠落瑾是否做到了?
可是等到棠落瑾来了,看向他时,宁君迟就知道,棠落瑾,遵守承诺了。
“小七肯遵守承诺,”宁君迟喃喃道,“那是不是说,小七心中,那些人,都并非小七的倾心之人?那是不是说,在小七的心里,”他伸出手,放在棠落瑾的心口处,“仍旧还有舅舅的位置。”
棠落瑾理智犹在,他告诉自己,他是应该后退的。或者并不需要后退,只要以帝王身份呵斥宁君迟,宁君迟就必然会后退。
可是,他舍不得。
他担心,若是一旦君臣身份相隔,那么,宁君迟就再没有了为了忍让的理由——或许宁君迟还会继续喜欢他,但是,宁君迟却绝不会再继续缠着他了。
棠落瑾舍不得。
情之一字,着实难料。
有人一见钟情,不能自拔;有人日久生情,情深不能自已;有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棠落瑾并不确定,自己对宁君迟的喜欢,究竟有多少。
可是很显然的,从一开始,他就开始默默地为他和宁君迟留下退路。
那三个要求,他原本可以不许诺,而是直接让宁君迟加官进爵——哪怕那并非宁君迟所求,但是,他至少是还了宁君迟对他的好了不是?是不是宁君迟喜欢的,那又有甚么重要的?
可是,他还是许诺了。
那样郑重的许诺了。
在父皇和皇祖母催他子嗣一事时,棠落瑾亦是顶.住了压力,根本不曾动摇。
他那时就大约明白,他对宁君迟的喜欢,或许比他原本所想的还要多上一些。
那么,宁君迟的第三个要求,若不是赦免宁氏的话……那,他该答应么?
“第三个要求,”宁君迟四下一看,瞧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一把就将棠落瑾抱在了怀里,低声道,“若是小七也喜欢舅舅,那么,不要顾虑其他,舅舅,一直都在这里。除非你再次娶妻,有了子嗣,否则,舅舅,一直都在这里。”
宁君迟说罢,蓦地就松开了手,转身离开。
他没有说的是,就算棠落瑾有了子嗣,娶了妻子,他依旧在这里,继续喜欢着棠落瑾,不会将就别人。
只不过——若当真如此,那么,他和棠落瑾之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喜欢,他们之间,从此,只是君臣,再无其他。
棠落瑾披着大髦,站在原地,怔怔发呆。
“陛下,这都二更了,您怎么还在外头啊?”天元帝不在了,徐有为原是想要跟随天元帝走的,可是,天元帝还给了两道旨意给他,徐有为不能死,只能继续活着。可是他伺候了天元帝一辈子,这一辈子,除了伺候人,他甚么都不会,于是干脆就继续伺候棠落瑾了,只等着回到长安后,再出宫离开,去自己置的宅子里养老。
“小径长渠两个,怎的也没有跟着陛下?”徐有为念叨了两句,瞧见棠落瑾目光所看向的方向,张了张嘴,就不再说甚么了,只深深地垂下头,不知再想些甚么。
棠落瑾看得徐有为,心中有些发虚,倒也没注意到徐有为低头时的目光,道:“朕这就回去休息。”
徐有为一张老脸笑成了花,道:“哎,这就是了。陛下年纪虽然轻,但这边境之地,天寒地冻的,还是早早休息,养好身子的好啊。先帝活得岁数烧,陛下可以好好的,活够两万岁才好啊!”
棠落瑾只微微扯了扯唇角。
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做些甚么了。
否则的话,若当真和舅舅相忘于江湖。他想,他一定会后悔的。
十二月初九,边境诸事毕。
突厥新可汗安排好突厥事情后,亦跟随大棠皇帝,前往长安,正式称臣拜见。
——这是棠落瑾当初退兵的要求之一。因此无论新可汗是多么不放心自己在突厥的皇位,新可汗也只能跟随着这位大棠新帝,前往长安城。
棠落瑾自然不会去管,这位新可汗是否已经意识到他是故意如此,意图要分化突厥,使突厥分裂甚至灭亡。他带着众人将突厥之事处理好,然后就带着十万将士,打算返回长安。
棠落瑾带走十万将士,那么,宁君迟手下,就只剩下了二十万将士。虽然不够再攻击突厥一次的,但是仅仅用来防御和防御抵抗,却是足够了。
“这十万将士,”棠落瑾顿了顿,道,“等朕回了长安,会送回至少十二万人,尔后每年都会增加三万人左右,到时,各种物资也都会押送过来。”
宁君迟微微点头,继续看向棠落瑾。
棠落瑾道:“三年后,朕就等着,舅舅的好消息了。舅舅,保重。”
说罢就要上马。
宁君迟伸出手,要扶着棠落瑾上马。
棠落瑾手一顿,还是把手放在了宁君迟的手上。
“三年,舅舅会把好消息带给小七。”宁君迟抓.住了棠落瑾的手,便不想放,“只是三年后,舅舅也会等着小七的消息。”
棠落瑾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出来。
宁君迟没有放,只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棠落瑾。
手背上的温热,让棠落瑾神智微微一晃,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君无戏言,朕的话,从来算数。”
所以……他许下的承诺,宁君迟提出的要求,他,也会做到。
棠落瑾说罢,策马离开。
宁君迟笑容越发温暖。他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样一句话。他也终于有了勇气和信心,继续等下去。
哪怕是还要再一个三年。
突厥边境,虽然艰难,但比的更多的是战术和将士的武力,大棠大胜。棠落瑾在边境将士心中的地位,也越发稳固下来。
而长安城里,随着天元帝的去世,传位太子的诏书下了,长安城彼时虽然稍有混乱,但众人也都认了——还有甚么不认的?太子就是太子,天元帝素来偏心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还要亲自在众将士面前,将龙袍都给了他,其余皇子,还有甚么好想的?
只是大棠与突厥这一战着实绵长,一直延续了九个月的时间。
长安城里,九个月的时间里,都不曾有天子和太子坐镇,即便从前的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出山,六皇子等和宁山一起,暂时压制了不少人,但也有不少人心思一旦动了,除非被杀死,否则绝不会湮灭。
可惜即便如此,先帝和棠落瑾离开的日子着实太久了,久到一些原本没有心思的人,现在都慢慢起了那种不该有的心思。
“挟持明水殿的皇后……哦,是太后?”一人闻言,豁然起身,“不、此事绝对不可!”
“为何不可?”一中年富态男子,驳斥道,“只要太后出面,说诏书是假,在朝堂痛斥棠落瑾阴狠狡诈,弑父杀兄,彼时倭国和高丽同时攻击大棠东面,灾民冲破长安城的城门,前朝忠良之后伺机而动,不愁前朝没有机会。”
那先开口的人想了一会,才疑惑的看向中年男子:“这件事情,于你又有甚么好处?我们前朝如果看准时机赢了,那么,对你又有甚么好处?要知道,你可是大棠皇室宗亲。一旦我前朝复国,你这样的……咱们前朝的主子就算留了活口,你过得也不会和如今一样舒坦。”
中年男子森然一笑:“本王要什么?本王要什么,与你何干?你只要记得,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就够了。要知道,棠落瑾……呵,他瞧着仁厚孝顺坦诚,事实上却是阴险狡诈,连突厥蛮夷的俘虏都杀,这等人,你难道以为,等他做了大棠的皇帝,他能绕过你们么?他可不只是阴险狡诈,还聪慧过人,额间还有一颗观音痣,最能哄骗世人。到时候,他或许连想法子分裂你们都不必,只往那一站,你们那相信佛祖观音的人,可不就要转过头,开始不相信什么前朝复国一事了?”
另一人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中年男子站起身,道:“你且看着罢。无论如何,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本王……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中年男人离开后,剩下的人犹豫许久,终是起身。
罢罢罢,虽然艰难,可是,就算不能复国,让棠落瑾的亲生.母亲,反口怒骂棠落瑾,斥责其不堪为帝位,再给这位新帝折腾出另一些事情来,倒也能让他们心里舒坦一些。
皇宫,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完今日的折子,算了算日子,眉心微微松开,笑着叫人来:“你去瞧瞧宁氏如今可好?若是好着呢……就说哀家今日要去瞧她。对了,哀家之前让你备下的酒,你可准备好了?”
太皇太后询问的正是打小就伺候她的姑姑崔氏。
崔姑姑闻言精神一振,肃然道:“回太皇太后,奴婢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您的话了。”
太皇太后幽幽道:“小七在边境打赢了突厥,把突厥赶到了千里之外,杀了前任突厥可汗,还带着现任的突厥可汗往长安来,让这位新可汗,在文武百官面前,对着大棠皇帝俯首称臣,小七啊,做得好,做得好啊!先帝最喜欢小七,可不是应该的么?”
崔姑姑笑道:“您说的是,陛下自小就聪明孝顺,额头上的观音痣,也是打小就有的。显见是佛祖观音都保佑的。先帝选陛下做皇帝,可见是选对了的。”
太皇太后闻言笑得越发开怀,笑过一阵之后,太皇太后又收了笑,叹道:“不过,正是因为小七是这样适合做皇帝,这样做得好皇帝,哀家才要再好好帮他一帮啊!宁氏,不能再留了!”
崔姑姑垂眸,道:“主子说的是。”
自家主子就是从皇后做到太后,然后再做到太皇太后的位置的。自然也就最清楚,太后的位置,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世人重视孝道,在世人而言,皇上就是宁氏的儿子。先帝能因为不喜宁氏而将其幽禁,可是,皇上怎么能幽禁自己的母亲呢?
但若是将宁氏放出来,以宁氏的心性,又如何会心甘情愿,做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后?
还有宁家,还有十二皇子,还有史官记载等等……太皇太后在后宫沉浮了大半辈子,虽并非是先帝生.母,却一直被先帝敬着,显见是真正低调的聪明人。
而她现在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知道她要尽快除掉宁氏。
在新帝回来之前,处置了宁氏,如此,新帝将来,才会走得越来越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