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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娘子永远无法忘怀的是与丁郎在太师府的初会。
水廊间,那个挺身而出维护覃小郎的男子,他明明是个无靠的人,甚至于寄人篱下,可他丝毫不惧宋国公之孙,宗室子弟,因为他视覃太师为恩师亲长,所以就视覃小郎与手足无异。
她当时就想,如果丁郎也视她如亲人,当她遇到险难时,丁郎必定会出面相护。
可她和丁郎非亲非故。
一想到这点薛小妹就觉得遗憾,瞬间又为这样的遗憾羞耻自责。
她不敢面对真实的内心,已然情窦初开,将丁郎视为良人。
当知道父母高堂属意丁郎,她和丁郎已有婚约时,薛小妹简直欣喜若狂,她想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得此一良缘。
所以今日身陷危局,当姐姐举棋不定,担心湘王及湘王妃均未赴宴不得臂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提议请托丁郎。
她想丁郎既然乐意与她定婚,虽说还没有正式成婚,可她在丁郎心目中,必然不再是个无关要紧的外人了,她笃定丁郎会像当初维护覃小郎一样,维护她和姐姐。
现在,又听丁郎再次仗义执言,薛小妹只觉脸上发热,心跳不已,她想再也不用羡慕别的人了,她也有了一个不计利害,只想护她周全的良伴,他将与她厮守终生,这样的人也值得她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报以全心全意。
很想抬眸望向他,让他感知她的喜悦和感激,把此时此刻的他,铭心刻骨的牢记着,但薛小妹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下跟意中人眉来眼去,这样做,万一会让他觉得她是轻浮的人该怎么办?丁郎是守礼的人,他也肯定希望未来的妻子知书守礼。
可怎么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心中雀跃。
芳期把薛小妹的神态看够了,才又听丁文翰反驳何双图的狡辩。
“内臣何双图的目的,俨然是加害太子殿下并嫁祸给陈圣人和薛婕妤,他若是把婕妤及薛小娘子灭口,那无异于自证居心,论是巧舌如簧,也无法狡辩脱罪,所以当他率众凶徒破门而入后,眼见婕妤已护太子殿下脱身,情知事败,就更无必要再加害薛小娘子及清凉苑中的宫人了,所以薛小娘子毫发无伤,根本不能证实何双图清白无辜。”丁文翰在被允许发言后,不慌不忙禀报。
他虽说刚刚才考取功名,未获实职,更别提判案审狱的经验,不过经遇了今日这起事案,他能肯定的是薛婕妤没有说谎。
如果实情真如何双图所言,陈皇后、薛婕妤的目的无非是要嫁祸太后,那就大无必要利用何双图,因为何双图是仁明殿的宦官,表面上跟太后毫无瓜葛,坐实何双图的罪行,根本不能诛连太后,薛婕妤何必为行这件毫无把握的事,把嫡亲的胞妹也裹挟其中?
有如此胆量行事者,必定有恃无恐,情知就算不能得逞,天子也必会包庇,无论陈皇后还是薛婕妤在天子心目中都不存在这样的份量,谁是主谋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丁文翰正要直言他的判断……
晏迟总算不再袖手旁观了。
这个楞头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质疑太后,岂不是逼着羿栩必须坐实陈皇后、薛婕妤的罪行?还是涉世太浅啊,看不透天家审案,根本不是基于是非黑白,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逼着皇帝做抉择,那得先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光讲道理根本无用。
晏迟便道:“丁进士的质疑确然有理,在臣看来,何双图确为狡辩,你说薛婕妤是后来赶到,那请问薛婕妤怎能清楚预判你刚好行至清凉苑?你走快几步走慢几步都将错过,薛婕妤哪里可能恰好赶到?”
何双图被问得哑口无言。
晏迟是在逼司马修“拔刀”,司马修果然据理力争:“薛婕妤并不用预判何双图的行速,陈皇后必为薛婕妤同谋,保母尚宫当然也是他们的同党,薛婕妤只要嘱咐保母尚宫按照训练好的行速,就能算好时机赶到清凉苑前。”
“司马舍人,奴婢从未训练过行速,更不曾得到圣人及婕妤的指令,奴婢根本不知今日大娘娘会突然召见,当时行至清凉苑前,何双图忽然叫停止前行,说在清凉苑等候片刻,奴婢心中就觉得奇异,只那时万万没有想到何双图蒙受圣人的信任,却竟然胆敢加害太子殿下。
直至薛婕妤赶到,让奴婢随她回仁明殿,何双图却令宦官们抢夺太子时,奴婢尚且只觉震惊,不及多想,就随薛婕妤避入了清凉苑。”保母尚宫连忙分辩。
“你自然是会如此说的。”司马修冷笑:“我且问你,何双图若想加害太子,为何非得选择清凉苑?难道只有在清凉苑里才能动手?今日明晖园里召开宫宴,内廷不少人手都已经调集到了明晖园,从仁明殿到西华门的一段,既无宫卫,又鲜有宫人经行,分明是陈皇后及薛婕妤,早已经买通了清凉苑的宫人,你们想污陷的人并非何双图,而是太后,你们只要坐实了何双图有罪,游说官家对何双图用刑,何双图必然会招供他是受太后指使,意图加害太子未遂。”
“司马舍人这样说,我倒是想通了何双图为何一定要在清凉苑动手了。”晏迟挑着一边眉弓,慢条斯理道:“因为内廷事务,皆为皇后执管,清凉苑的宫人就算并非皇后亲自指派,但皇后也难辩白是否为她授意,何双图若在清凉苑外加害太子殿下,嫌疑只在他与保母尚宫之中,根本不可能关涉到太后。
皇后怎么可能指使自己人用如此方式谋害储君?那岂非百口莫辩?满朝文武恐怕都不会信服于这样的裁决,你为了让皇后获罪,顺便再污陷我是皇后的同谋,才嘱令何双图在清凉苑动手,而且还引诱薛婕妤前来阻止,这样一来,有清凉苑的人证,皇后跟薛婕妤才有自辩的余地,你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余地,才能使整起事件更加合理,让朝廷百官心服口服。”
司马修和晏迟的争辩,羿栩听来都很有理,但他更加相信司马修:“湘王,司马舍人绝对不会加害淮王子嗣,你……”
“臣也想不通,司马舍人为何要加害太子,不过臣却知道自己清白无辜,问心无愧,官家也明白,司马舍人对臣的敌意可为时不短了,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诬篾陷害于臣,请官家允准,由臣当众审问嫌犯银叶。”晏迟不再和司马修纠缠。
羿栩没有道理不允许。
银叶还被扣在仁明殿中,她根本不知事态发展,司马修没料到薛婕妤一直对银叶心存提防,导致这时根本无法和银叶串供,情知不妙,但他仍然要抢占先机:“银叶本是薛氏的宫人,她自然会咬定是受何双图指使,而何双图又必会攀咬太后,晏迟,今日这起事案,分明是你针对太后的诡计!”
“我怎么盘问银叶,那是我的事,银叶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也该由官家评判,司马舍人你要不是做贼心虚,可敢在一阵后暂时缄口,不要打断我的盘问,像刚才一样,提醒何双图倘若受刑,就攀咬太后不松口。”晏迟微笑,却咄咄逼人。
芳期又用余光观察太后的神色。
这位大娘娘在这件事案中倒是清白无辜,但肯定不会坐视陈皇后往她身上泼污水,哪怕晏迟现在针对的人是司马修,太后对司马修这侄儿也心怀不满已久,可相比晏迟,亲疏远近显而易见,太后也无法接受司马修背负罪名。
只现在,因为晏迟的一番话,太后心中恐怕也在犯狐疑吧。
因为其实口口声声将她牵连进此件事案的人,并不是陈皇后、薛婕妤,反而是她的亲侄儿司马修,这情形诡异,太后没料到,尊贵如她,居然也有沦为棋子被利用的一天。
未久,银叶到场,这个时候保母尚宫已经将太子抱离了厅堂。
除了晏迟之外,没有人说话,银叶自然不知太子的生死。
“犯婢银叶,经薛婕妤指控,你为害杀太子殿下的帮凶,你认罪还是不认罪?”晏迟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事成了!!!
银叶悬了半日的心,堪堪回落——何双图一再确保,只要太子死,陈皇后和薛婕妤就难辞其咎,太后必然会力保她脱罪,那么她就能够达成心愿,她可不愿在深宫熬成白头宫娥,待风烛残年时靠着追忆似水的流年自/慰,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嫔妃的宫人同样不是好宫人。
可天子已经不能人道,银叶只好打消了力争妃位的壮志,她的眼睛,在各位亲王中搜巡……
现在正在盘问她的湘王,曾经是她相中的人选,可惜湘王脾性太跋扈,湘王妃又妒悍,这两人都是太后不能慑服的,且太后视湘王为死仇,湘王的荣华富贵有限,日后大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银叶最终择中的人选是淮王。
淮王妃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必然不会不容她,她要是能为淮王开枝散叶,争个孺人之位不在话下,在淮王府里除了司马妃,谁也不敢怠慢轻视她,她不再是奴婢,从此为王府的主人之一。
但现在俨然不是憧憬将来的时候,银叶先得小心应付盘问。
她悲悲戚戚地喊冤:“奴婢不知婕妤因何陷害奴婢,奴婢今日在仁明殿,突然就被婕妤下令拘禁,奴婢不知太子殿下会被婕妤在清凉苑加害,又怎是害杀殿下的凶徒?”
“你要不知案情,怎知太子是在清凉苑遇害?你直接从仁明殿被押来此处,这里是崇光阁,并非清凉苑,你便是想当然,也该说太子在崇光阁遇害才对。”晏迟觉得这宫女比想象中的还蠢。
他似乎盘问这样一人,很有些胜之不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