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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梁先不论品行,就比薛小娘子年长了一倍有余,且个人经历完全不一样,羿梁生于皇族却长于囹圄,二十余载的囚俘生涯是如履薄冰,是釜鱼幕燕,薛小娘子虽不能说是娇生惯养,但她的确没有真正经历过疾风险浪。
年龄、经历、性情如此殊异的两个人,他们结成夫妇也许能成就相敬如宾,但极少可能真为琴瑟和谐,相知相爱,这其实就有如覃敬和苏夫人。
芳期从不认为她的父亲覃敬有多卑劣,她的生母当年对父亲心生倾慕,正是因为认定了父亲面对着被俘虏的命运,同样敢站出来维护已经亡国的君主,是尽臣子之忠,风骨不屈的优点打动了母亲。
可母亲并不了解父亲。
父亲不是祖翁的亲生子,他只是个被王老夫人和王氏择中的幸运儿,他自卑,同时又觉庆幸,他想要赢得世人的认同,所以他完全按照多数世人,尤其是世族子弟应当遵循的礼法行事,他接受了这样的观念,所以根本看不起沦落风尘的母亲,在父亲固有的观念中,母亲是失贞的,是卑贱的,但同样因为固有的观念,父亲不愿直言他的看法,祖翁让他纳妾,他不满,但不能违逆亲长之命。
如果母亲了解父亲,肯定不会一厢情愿的勉强,造成一段孽缘,最后形同陌路的断交。
母亲的半生凄寂,实则就是因为“了解”二字,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何来的了解?
而且羿梁归卫之后,他的处境并不是否极泰来,也许仍要面临平地风波起,变测陡然生,薛小娘子呢?她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顺的环境,连无端遭受折辱,都能让她羞愧悲愤不已,她没有能力应付嫁给羿梁后的那些风波险恶,倘若再与夫婿隔阂生隙,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在父母眼中,这样的姻缘又怎算良缘?
所以芳期用十分热情的态度,招待薛家娘子。
为了让薛家娘子有受礼遇的感觉,这天芳期还特意去梅园请来了秦舅母,让秦舅母把薛家娘子迎入,待秦舅母找了个借口出了长英堂,芳期才听薛家娘子说起正题。
“王妃是个痛快人,妾身也就不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今日妾身来拜访,是有事相求。”
“娘子直言无妨。”芳期笑道。
“是为了小女的婚事。”薛家娘子也果然直奔主题:“原本小女才十四,因外子及妾身膝下也只有这样一个女儿了,本不急着议婚,可昨日忽听梁国公夫人的话,才知天家竟然欲择小女为宗室妇,这本是我们家的荣幸,不过小女性情怯弱,当是受不起这样的福份。
外子与妾身,甚至都不曾想过将小女嫁入高门望族,只望她能遇一个知心知意的儿郎。妾身也不怕王妃笑话了,因着毕竟是天家的恩顾,外子与妾身不敢瞒着小女,先问她的意愿,小女虽年幼,不多晓情爱之事,却有钦敬的人,便是拜读于王妃本家私学的丁二郎,小女称她不求日后的夫婿大富大贵,最要紧的是有担当,在小女看来,丁二郎就是有担当具刚骨的儿郎,外子与妾身都愿成全小女,可毕竟关及圣意皇旨……妾身厚颜,来求王妃成全。”
薛家娘子说完便起身,恭恭敬敬一个福礼。
芳期虽怀着身妊,这时还是过去扶了薛家娘子一把,直言道:“不瞒娘子,我原也有成全之意,不过因为这件事,其实还关系到了洛阳王氏,娘子应也是知道我与洛阳王氏间的恩怨……”
“那王家子,绝非良配,外子和妾身当然不会认同,奈何马娘子只是用言语试探,并未言明联姻之事,妾身虽已委婉拒绝,可马娘子仍然纠缠不休。”薛家娘子简直欲哭无泪:“王家子虽与丁二郎年岁相近,可他时常与堂兄,甚至伯叔一辈的亲长留连妓家,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还犯下调戏娘家女子的劣行,说个不好听的话,哪怕世上再无别家儿郎可托媒聘,我们宁肯将小女久养闺中,断也不至于准允这门姻缘!”
“是我的私心吧,我与洛阳王氏的仇隙难解难消,也知道薛侍郎简在帝心,日后必为朝廷肱股,方才引得洛阳王氏动了姻联之意,我虽不惧王家人,只碍于祖翁的情面,到底不能和本家的老夫人闹得太难堪,所以略使了些心计,结果反倒是让陈圣人误会了。
误会两句话说开就不打紧,倒真难得娘子与我想到了一处,放心,令媛不愿嫁的人,无人能逼令媛就范,只是我这人行事从来有些任性的,婚姻之事,我更在意的是儿女私情,令媛与丁二郎有缘无缘,我们多给他们两个小儿女一些时间,并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薛母便长长吁了口气。
着实他们也并不看好丁家子,并不急着为小女儿议婚倒是真话,所以马氏突然殷勤来往时,薛母固然很是抵触,只想到马氏若不能知难而退,明言是拒绝也就罢了,确也不需犯难和忌惮。
怎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母心里也是着了慌,才跟女儿透了底,居然才晓得一惯怯弱的女对她自己的婚姻大事竟也有了主张!!!
三桩姻缘放一起比较,薛父薛母才无奈选择了丁文翰,琢磨的是既然太师公对丁文翰当做覃氏子弟栽培,或许湘王妃也乐意成全,也只有湘王妃,才能扛住太后施压,所以薛母一听芳期的话,似乎还不勉强他们定择丁文翰为婿,一切烦难都解了,哪能不如释重负?
又过了一日,董娘再来了湘王府。
“丁二郎对薛小娘子只有一面之缘,他着实也说不上来对薛小娘子的感观,只道并无反感就是了,本是想着听从媒妁之言的,二叔说多了几句话,丁二郎就知道有三妹妹居中促成,他竟更谨慎了,称要是太草率决定,日后又不能让薛小娘子满意的话,对不住三妹妹的美意,提出如果薛侍郎和薛家娘子也认同,他可以往薛家拜访。”
芳期觉得这回做媒倒是十分有趣。
“那可正好了,逼就姻缘不是我的本意,最好是能让他们多些接触,横竖现下洛阳王氏掺和进来,咱们不急,让太后与洛阳王氏先打擂台去。”芳期对丁文翰更添一分赏识。
只是事后跟晏迟说起来,这人居然添了几分酸劲。
“唉?怎么丁文翰一听是你保的媒就更慎重了?对,我想起来了,当年丁九山似乎还打过让你做孙媳妇的主意,王妃肯定是看不上丁文翰的,可那小子的心时,分明还对王妃在意得很!”
芳期怔了好半晌,才笑着挨近前,把堂堂湘王殿下当只狸猫一般安抚:“多早远的事了,其间丁九山的盘算晏郎哪能不知?慢说我怎么想,丁二郎也从没打算过听从丁九山的摆布,无非我而今行事任性,全然不从礼矩的作风已经深入人心,他知道是我保的媒,肯定是偏心女儿家的,晏郎对我如何,举世皆知,丁二郎明知我待薛小娘子不一般,他能不慎重吗?快别喝陈醋了,晏郎明明不喜欢吃酸的。”
晏迟冷哼一声拔脚便走,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但没多久罢愁就来禀报:“大王交待了,既然王妃已经给了薛家娘子定心丸,大王总该对梁国公耳提面命,让他别自以为是画蛇添足,晚间仍是会回来陪王妃用膳的。”
且说薛母吃了颗湘王妃的定心丸,果然就更有耐性和马氏周旋了,把马氏的邀约拒绝了三两回,这天,就收到了王老夫人的邀帖。
马氏确然是黔驴技穷,不得已才来搬王老夫人出面,打的主意是就算这桩婚事没谈成,王樟要怪罪,好歹有姑母顶在前头,王樟也怨不着她没为庶子尽力。
马氏当然不乐意让庶子娶得薛家的嫡女,奈何她生的儿子都已娶妻,总不可能登薛家的门,求薛婕妤的胞妹做妾,翁爹之命,丈夫之嘱,由不得她推脱反驳,所以马氏只好不情不愿去了薛家,也料到庶子经她这些年着意的惯纵,名声毁得有如渣滓,但凡薛家人不是傻子,都万万不会把嫡女嫁给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儿郎。
她也明知王老夫人现今的处境,其实也有如个两头腐朽的房橼,虽说没砸地上,但众人都知迟早得砸地上了,王老夫人出不出面,这件婚事都成不了。
除非太师公出面。
但太师公可会出面?
马氏以为是必然不能的,那她正有话讲了,完全可以怂恿翁爹和丈夫,更加坚定不移攀附着高家、龚家。
王老夫人和马氏的想法当然完全不一样。
这天她便跟马氏道:“值儿虽是庶出,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是洛阳王氏大宗嫡子,薛家是什么门第?不过就是有个女儿得了时运,入宫被封婕妤罢了,只薛婕妤根本就没指望诞下皇嗣,于家族而言就是一步废着弃子。
她那胞妹啊,还被姬妾之流羞辱过,抬不起头来了,我们洛阳王氏肯娶她为子媳,算是她的运数了,她那母亲还在推脱,要么是不知好歹,要么是欲拒还迎,无论是哪种想法,我活了几十年还有应付不了的?放心,这桩婚事只要我开了口,必定能成,我这就下帖子,请薛家娘子……她姓什么来着?
哦,张氏,我再给她个体面,保管她立时点头答应。”
马氏一声都没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