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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夫人不是个急性情,但万万没料到新岁刚过国师府竟会传出喜讯,慢说没法常常入宫,就算邀往梁国公府去,那也是不近人情。可梁国公夫人毕竟是长者,总不能反过来勤快地往国师府串门,若不借今日之机把话说开,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眼看着晏国师就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师夫人自然会水涨船高,陈皇后在宫里的势位都有耐晏国师夫妇二人佐固,陈皇后不便和晏迟接触,自然得通过芳期示好。
谢夫人如此的直接,芳期便改变策略委婉起来了。
“在圣人面前,妾身哪里敢当慧聪二字?圣人贵为当今元后,乃世上女子中最为尊荣之人,妾身只是臣子之妇,哪里敢在圣人面前多舌。”芳期一脸的笑:“夫人就别打趣我了。”
“三娘这可就谦逊了。”谢夫人为了笼络芳期,干脆改了称谓,又把芳期的手握着一阵搓揉:“圣人不把三娘当外人,我可就不说那些瞒头藏尾的话了,虽然说那觑觎后位的龚氏因犯不祥被赐死了,可因荧惑星现世,造致皇嗣之殃眼看难解,这件事瞒不住,晏国师也说了倘若官家再只是掩盖,不思忏改,只恐祸变不绝终酿崩亡大祸。
圣人虽居后宫主位,可难有嫡嗣,官家若过继子嗣,定是在淮王子嗣中甄择,淮王妃为嫡妃,且她还是司马家的女儿,若是她的亲子被择为皇嗣,司马太后她……哪里会放心让圣人抚教皇嗣?现下那司马九娘可已经入宫,说是在太后宫中学着礼仪规矩,孝奉太后,但太后的主意,俨然就是为了让她日后顺理成章入后宫。”
谢夫人满心的怨懑,强忍着才没有针对司马太后口出恶言。
芳期倒是能理解谢夫人的愤怼。
先帝在位时,司马氏不是没想过让她本家的侄女嫁给魏王为妃,只当时在周皇后和罗贵妃的联袂阻障下,司马氏担心夺储的意图暴露得太明显,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在儿子的婚事上妥协退让,到底是让周、罗二位得了逞,魏王娶陈氏为妃,陈氏虽说不具显赫的家世,但为人温婉贤良,于夺储一事上也搭上了生家性命力佐魏王,当初陈氏的兄长,跟随羿栩出征滑州,结果战死疆场。
等羿栩登位,陈氏所生之子夭折,龚氏有孕,羿栩就生废后之意,司马太后保陈氏,谢夫人对太后十分感激,以为太后到底不忘陈家的忠心,但随着龚氏产下残障之子,太后的态度又陡然一变。
明明龚氏乃不祥之人,太后却借此训诫皇后,天子已下罪己诏,太后却口口声声指斥是皇后失德,为天家伏祸。
太后已经声明了陈皇后的德才,不配为天家抚教皇嗣。
羿栩的后宫,多半是不能有后妃诞育皇嗣,这明明是天子有疾,与皇后何干?在谢夫人看来,司马太后的确是不想让龚氏取夺后位,那是因为龚氏之子若为嫡长,日后司马氏的女儿就难再取而代之,太后根本就不是感恩图报之人,一切都是为了司马家的尊荣富贵。
司马七娘已为淮王妃,她的孩子若被过继为皇嗣,司马七娘的堂妹司马九娘抚教皇嗣当然会倍加精心,管保不会疏于照顾使皇嗣发生任何闪失,太后若以此为理由,极大可能说服羿栩废了陈皇后,立司马九娘为后。
这让梁国公府如何甘心?
而现下局势,谁才有能力与司马一门分庭抗礼,谁才有能力保固陈皇后继掌凤印?
皇后现在的敌人可不是嫔妃,是太后啊!!!
“三娘心里肯定亮堂,晏国师与司马三郎之间,已然是势同水火,那司马九娘虽不是兴国公的女儿,但其父司马校与太后,与兴国公乃一母同胞之手足,倘若司马九娘为后,哪怕是司马太后有朝一日随奉先帝了,兴国公父子仍然是位居权重,于晏国师而言,有害无益,而三娘的族妹,为淮王孺人,只有淮王孺人之子被甄立为储君,方能挫阻司马一门权重之势。”
这就是陈皇后和谢夫人示好芳期的目的。
“夫人一番话,着实言之过早。”芳期也不再委婉,对方已经把窗户纸都整张揭下来,甚至连窗框都拆了半边,她要再含糊不清,那就是分明要立仇了,有违今日约见梁夫人的初衷:“淮王妃与孺人,现下未曾分娩,淮王究竟有无子嗣可予官家甄择尚是两说,且荧惑守心之异虽致祸皇嗣,毕竟官家春秋鼎盛,并无立储的迫切之急。”
“可要是淮王妃此番生子,圣人之位先危……”
“废后不是这么件容易的事。”芳期安慰谢夫人:“圣人贤仁,无犯错责,荧惑守心之异显生,倘若官家即刻无端废后,必引臣民质疑,否则太后也不会只是让司马九娘入宫奉侍于慈宁殿了。”
“圣人虽则无过,可深宫之中,太后若想要陷构圣人担责何其容易……”
“谢夫人。”芳期露出一些笑意,但眼睛里心是肃色:“废后,在圣意。圣人既不能争获太后庇顾,那就只能赢得官家的维护了,禁内之事,外臣不得窥刺,我实无能佐劝太多,不过旧岁时,曾见官家携一近臣穆供奉,来寒舍饮宴时,分明对穆供奉极其信重,我想这位穆供奉,必如太后眼中钉,或许会为太后忌惮。”
这话没说明,谢夫人却听懂了。
“又有一事,不关禁内,却关司马极,具体我今日也不宜多说,或许过两、三日夫人就能听闻了,圣人要是能够阻碍司马极串通罪党余孽的诡谋,谏劝官家勿受瞒骗,同时免绝司马太后因家门之私,不利于社稷国祚,日后太后训斥圣人,在官家看来又是私怨一件了。”
谢夫人对于芳期最后一段提醒十分困惑,可要追问清楚吧,芳期俨然不愿再多说,她只好忧心忡忡回府,当即便将这些话转述给了梁国公陈瑛。
陈瑛不是士族,过去也从没想过能得勋爵,总算是因为女儿成了王妃后,他还有“上进”的意识,这些年来也开始读起了经史,问各样的人士请教得权术,之于见识,肯定比谢夫人要广博,片刻沉吟后,微微点头:“覃夫人虽说没有答应佐助我们,但其实意思是明白的,国师府想要挫毁司马极,那就根本无意和司马一门化干戈为玉帛,不过我们若想彻底争取晏家,当然也不能只靠一张嘴巴说几句笼络示好的话。”
“难道那覃夫人,是要先借咱们的力,对付司马太后?”谢夫人绞着眉头:“那妇人也太不识好歹了,圣人毕竟是圣人……”
“你就少说这没用的话了。”陈瑛摆摆手,他起身踱徊了几趟,又道:“福建虽还没有送回消息,未知平乱之事究竟如何了,不过既无消息,至少说明势态没再恶化,我看着这几年的情势,晏迟晏无端,他这人从来不为失算之事,他敢不带一兵一卒就往叛乱之地,且立命必能平息变祸,定然能够功成荣归。
只不过如司马极,还有别些个晏迟的仇家,肯定不愿眼睁睁看他再立功勋,覃氏既那样说了,足证已经有余孽奸小阴谋策祸,外臣不窥禁内,这就是覃氏告诉我们她需要圣人做到的,而要想让晏迟佐助圣人,圣人就必须先挫毁司马极的计谋,这是覃氏防着咱们见风使舵,这个妇人的确极有城府。”
有城府的人献的计,才真有作用。
于是谢夫人择日就入宫一趟,陈皇后便十分留意司马极的消息,真是没隔两天,一件事便闹得沸沸扬扬——兴国公司马权请令贬黜临安府衙的推官葛时简,罪名是断案不明,听信刁民陷谤之辞,涉嫌中伤兵部尚书司马极。
羿承钧在位时,对葛家十分信重,但正应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羿栩登位后虽未彻底冷落旧功臣,不过俨然更加信重的是司马权、龚佑等等新贵了,司马权身为葛时简的上官,上请贬黜下属,羿栩原本不会驳回,奈何有徐宰执坚持葛时简并未失职,更无过错,羿栩只好以一句“改日再议”暂时拖延。
此日,陈皇后听闻太后召请天子往慈宁殿,赶紧的也去问安,正巧薛婕妤正好来仁明殿,陈皇后到底还有些憷独自跟太后打擂,挽了薛婕妤就一同去,薛婕妤直觉这是一趟祸事,本不愿同往,却听陈皇后道:“引起争议这件案子,原本还关涉到覃夫人,兴国公莫名对葛推官发难,我怎么想着还是另有目的,妹妹知道,我一贯嘴笨,妹妹毕竟出身书香世族,万一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妹妹在旁还能望替我转圜。”
薛婕妤一听关及芳期,就不想再打退堂鼓。
她家妹妹受辱的事她自然知道,只恨自己无能,虽为妃嫔却连一个尚书府的姬妾都慑压不得,而今年宫宴,薛婕妤终于因为陈皇后的体恤,见到了母亲和妹妹,她听闻妹妹受到了国师夫人的善待,经遇芳期的安慰,心中的郁结方才缓释,不再因为那场屈辱自卑自责,薛婕妤虽仅与芳期有一面之缘,但却对芳期心怀感激。
薛婕妤也就随着陈皇后一同往慈宁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