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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晏竣下葬没多久,高仁宽就拖家带口的抵达了临安城,既然是拖家带口,他这回是肯定没打算再回成都府去了。高仁宽虽在成都府“淹蹇”多年,不过他的籍贯却并不在四川,又虽说年事已高,可这回终于再次“奋斗”回中枢,他也不减雄心壮志,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笔直挺进政事堂,最好寿终正寝于宰执之位。
连覃逊这么个寒门子都能高居相位呢!他又怎会服老?
王老夫人亲自出马去接表哥入城,逼得覃逊也只好同行。
这老哥两一见面,高仁宽就端起了名门之后的架子,街头上就跟覃宰执论讨起经书注文跟政令策论,覃逊分明就是敷衍,他还真点拨指教起来,把覃逊闹得直想翻白眼,看在老妻的情面上才拼命忍着。
进家门,正厅里坐下叙阔,老夫人就提起高蓓声来:“说了明日要跟表兄接风洗尘,但因为三娘在服制的关系,她怕会拦着三孙婿携同蓓儿过来,只不过表兄明日见了无端,亲口提一句,无端定会邀请表兄去国师府,那时祖孙就能见面了。”
覃逊心里有“暗鬼”,虽着实看不上高仁宽的为人处世,却还心虚,就想岔开这话题,怎知他还没找到另一个话题,就听高仁宽冷哼一声:“我没有那种死皮白赖非要给人作妾的孙女,无端这忘年之交我认,却再不认她,我就算往国师府,也不会见个妾侧。”
覃逊:……
真是够了,谁不知没有这老东西的默许甚至策动,高蓓声能被一顶小轿抬进国师府里去么?老东西还装什么高风亮节呢,关键是在场的这几个,谁不知道谁的肚肠,装模作样的有意思?覃逊胡子颤几颤,眼睛就瞥见了曲氏焦灼的眉眼,他都有点想扶额了:高仁宽这么虚伪的话,居然还能骗倒曲氏?高家没救了啊,老的虚伪,壮年的蠢笨,小一辈又虚伪又蠢笨,名门的架子倒得比王家还要彻底。
曲氏是真被翁爹的话给吓得心谎意乱的,等只有婆母跟她两个时,连忙为女儿求情:“当日我是不愿让蓓儿屈居妾侧的,翁爹非说不能让蓓儿错过好机遇,这下好,晏国师可算托了人情,让翁爹终于是从成都迁调入朝,翁爹竟然就置蓓儿不顾了!因为覃氏的逼陷,蓓儿如今连孺人的名位都没了,翁爹要再不袒护,蓓儿独个一人陷在国师府里可怎生是好?蓓儿可是翁爹的亲孙女,阿家可得说句公允话。”
“你啊!”谢老夫人拿着杖拐,重重顿了下地:“这把年纪了心眼也不见长,你翁爹那话,是说给你姑丈听的罢了,覃逊为了让他家的孙女攀嫁晏郎,把我们高家的女儿坑得这样苦,师丞能不提防着他败坏师丞的名声么?且蓓儿也确然仍被覃氏给压制着,现如今在晏郎心目中,她与覃氏根本就有如瓦砾跟珠玉。
师丞急着替蓓儿说话,晏郎会怎么想?哪有当祖父的助着孙女争宠,纵着孙女跟正室较劲的?晏郎要是连对师丞都心存鄙夷了,蓓儿今后就越发没了指望。反而是师丞不搅和进国师府妻妾间的纷争,一则晏郎才会明白师丞到底远见通达,可为栋梁砥柱,对高家能不看重?再则蓓儿越是被亲长怪责,才显得出她为了晏郎不顾一切的真情,男人啊,多以为自己是强者,对处境悲凉的弱小极易心生怜惜,蓓儿姿容出众,她为了晏郎才落得众叛亲离,晏郎迟早会移情于她。”
高仁宽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呢,谢老夫人就用上了学子们对太学丞的“师丞”二字尊称。
曲氏听婆母这样说,她就放宽心,说起居处的事:“姑丈碍着姑母的情面,才答应着让拾缀出这处宅院,虽说也有角门可直接通往后街,出入是方便的,且后院连着前院套着东西两个小花园,地方也还敞阔,到底不如我们在成都的宅邸……”
“我们哪里至于一直寄人篱下,谁稀罕住这相邸的客院了?也就是暂时将就着住几天,等师丞看过几处别苑后,挑一处地段好的,景致雅的,屋子够住的,让过在师丞的名下,我们就搬出去了,倒是不用挑剔。”
曲氏听得奇异:“去哪里看别苑?咱们在成都府住的是官邸,虽说也有别苑,可成都府的地价与临安城根本没法比,就算把成都府的产业变卖了,也不够付宅金。”
“覃家不是有这么多别苑么?哪里犯得上我们自己置宅安居?覃逊有今日,可都靠我们高家和王家,现今他也该还欠我们的恩情了。”
曲氏才明白过来婆母不愿寄人篱下,却打算直接让覃相公无偿给予一所宅邸。
她恨声道:“翁爹跟阿家可惜没早些来临安,覃氏出嫁的时候,姑丈可是自作主张陪了一大笔资财,姑母竟都拦不住。这些资财,可都属于姑母的,我们家和王家可以享用,覃氏又不是姑母的亲孙女,她凭什么坐享。”
“等着吧,有那一日晏郎终会厌弃她,休她回本家,那些钱财还不都归属表妹支使了?早晚她都得奉还给我们。”
覃逊不知道谢氏婆媳已经在盘算他老人家的家产了,不过当听高仁宽张口索要一处别苑时,覃宰执倒是眼都不眨就答应了,他不缺钱,巴不得立时就把高家人送走,别说高仁宽只要一所别苑,即便是要十所,经讨价还价三所他还是舍得给的。
过去他不仅受过岳丈的知遇之恩,岳母待他也从来温和仁义,看在高仁宽是岳母嫡亲侄儿的情面上,哪怕高仁宽现在就是个乞丐呢,他还不至于一毛不拔。
虽说这个乞丐乞讨得太理直气壮,算了,有钱人不跟破落户一般见识。
只是当次日的接风酒摆起来,覃逊眼看着高仁宽跟晏迟言谈甚欢,他就觉得喝下去的酒直辣喉咙了,偏还听老妻在欢喜雀跃,说什么“晏郎对表哥这般礼敬”的话,覃逊就越发觉得如坐针毡,他这会儿子是真巴不得高仁宽乐极生悲一命呜乎了,指不定还能免除一场大祸劫。
所以当晏迟真的邀请高仁宽去国师府饮谈时,覃翁翁也厚着脸皮去蹭酒喝,挨了高仁宽好几下无声的白眼。
覃逊今天来,是想从芳期这里套话。
“不是说无端彻底厌恨了高氏么?难道不实?看他今日对待高仁宽的热乎劲,比对我还热情。”
“翁翁这是在争风吃醋?”芳期佯作忍俊不住。
覃逊重重哼了一声:“我这还不是替你操心么?我这一天殚精竭虑的,保管没你太婆命长,指不定哪天就到了寿数,你要是被高氏给害得失了宠,得封休书回娘家,就紧等着被你太婆整治吧。”
“这可真不保准,翁翁又不是不知道晏郎的性情,喜怒莫测得很,且高世翁与赵相公过去还是知交,这事翁翁还亲口证实了,晏郎虽不耐烦高小娘成日间阴谋诡计却还尽做蠢事,对高世翁还是敬重的,高家也不只有高小娘这么一个女儿,哪天高世翁一发力,晏郎对我心生厌恨了,指不定还真干得出把我休了另娶新欢的事。”
覃逊蹙着眉:“我看你这是正话反说,心里自信得很。”
“我是有恃无恐。”芳期得意洋洋:“翁翁别忘了,我的生母而今可是官家恩册的一品夫人,我怕什么?大不了日后跟母亲一块过活,还怕受琐碎气。”
覃逊没话说了,这个孙女的翅膀是真长硬了。
“翁翁倒也不用真担心,毕竟晏郎还指望着我早些察清楚莫须有名单的下落呢,我要是办成了这件事,保管晏郎不管听什么离间的话,都不至于跟我离心。”
“最近无端可曾催促你想办法套你爹的口风?”听芳期主动提起了“莫须有”,覃翁翁赶紧试探。
“倒老长时间都没提起过这件事了,怕是暂时顾不上吧,毕竟翁翁说出个丁九山来,晏郎还没想到办法把他收拾了呢。不过啊,翁翁不必争风吃醋,昨晚晏郎才跟我感慨,说翁翁真是重情重义的人,高世翁明显是占翁翁的便宜,翁翁也不同他计较,要不是因为高家乃太婆的母族,翁翁怎会忍受高世翁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这口吻,根本就是看穿了高世翁名不符实嘛,无非是念在赵、高两家的交情面上,才愿意礼敬高世翁几分。”
覃逊心里就怦怦跳得急骤了:糟了啊,孙女婿根本就没让三丫头套长男的口风,必须洞穿了三丫头的谎话,早就锁定我才是指使三丫头的人!看我巴不得挖个坑把高氏女给埋起来,免得高氏女接近他,一早就在疑心高仁宽是加害东平公的凶手了!!!抛出丁九山根本就没起作用,唉,只但愿……孙女婿就报复高仁宽吧,横竖这老东西是送上门来找死,我拦都拦不住。
芳期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吴下阿蒙了,她看穿了祖父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不仅仅是高仁宽,莫须有名单上对祖父而言至关重要的不仅仅是高仁宽,还有谁?!
别不是……
如果是二叔……
芳期觉得脑袋有点乱,二叔二婶没有加害过她,她可不能够出卖二叔二婶啊,但说实在东平公的确无辜,阿瑗这么可怜?……糟了啊,要怎么办才好?!五年前,五年前二叔任什么官,都做了什么?连祖父都还牢记着东平公的举荐之恩,二叔跟东平公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加害东平公呢?
芳期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