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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说中的正是我的担心,那你还要劝我再作尝试么?”
“再作盲目的尝试,确然可能伤己伤人。”芳期揉着额头,她很是愁怅的看向辛远声:“也真应你跟晏郎还有阿瑗是兄妹,兄妹仨的姻缘大事都这般坎坷。”
辛远声失笑,他面前现在有如坐着个束手无策的红娘,但这红娘自己其实也是个“孤家寡人”。
“阻碍辛郎姻缘的除了诽言谤论,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条,那些跟辛郎门当户对的女子,谁不是养在深闺?她们不识辛郎,辛郎也不知她们,通过别人的嘴巴了解对方的秉性终究是不保险的,且不常来常往,又怎能笃定能否两情相悦?
再讲阿瑗吧,其实无论晏郎,还是辛郎,论出身论品性和她都能称为登对,奈何你们两个,年长她几岁,说是看着阿瑗出生长大都不算夸张,居然都把阿瑗当作小妹看待。要是东平公府还平平安安的,阿瑗的姻缘自然不需发愁,来往的亲朋故交,家中总不怕没有和阿瑗般配的子弟,一半靠父母之命,一半是互生好感,这样的姻缘多半也能幸好。可阿瑗如今的境遇,她连与外人接触的机会都不易了。”
芳期着实觉得像阿瑗这么好的女子,过去定有许多人爱慕倾心,但那时阿瑗的心里放不下晏迟,就自然不会回应他人的爱慕,如今她决定放下了,却又不得自由身,再遇良侣的机会渺茫。
接下来说晏迟:“你们三人中,就晏郎不受父母之命和身份的约束,可以自主姻缘,奈何眼高过顶,性情又冷傲多疑,我看他是最难觅得良伴的。”
辛远声差点没有笑出声:听覃三娘这番剖析,我与阿瑗都是姻缘多舛,无可奈何,就晏无端这家伙是生生把他自己作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我还是要劝辛郎,便是不易遇见良侣,先有终生不娶的固执也不可取,说不定三生石上,其实早就有了凿定,只不过时机未到,辛郎与未来良侣尚且没有缘识罢了。辛郎若负担太重,将自己拘束,便是缘识也会裹足不前,与意中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就算孑然一身,我并不会感伤人生存在这一缺憾,但我对婚姻之约其实有坚持的准则,那便是无论何事对结发之妻均无隐瞒,可我现在还做不到。”
“我说句大话,辛郎莫嘲。”芳期笑道:“当我走出伪嫁晏郎这一步时,就根本再没想过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婚,我也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万一如是,跟辛郎想法一样,不至感伤。可我还没彻底死心呢,日后倘若侥幸遇见了与我两情相悦,都愿意把终生交付彼此的那个人,肯定不会瞻前顾后裹足不前,辛郎何不效我这心态呢?”
辛远声豁然开朗了。
他过去因为良侣难求,就限定了自己终生不娶,结果导致父母高堂忧愁,亲朋好友焦心,而因为他有这样的念头根植,确然更加着意与人疏远,顾忌提及婚姻之事,等时间更长,导致的将是什么呢?
他的婚姻彻底无望,最自责的人必然是父亲,因为父亲认为是因为喻六娘的死,才造成了这样的恶果。
还有阿瑗,晏迟将阿瑗托付予他,他答应了,会以兄长的身份,当晏迟不能再照顾阿瑗时,承担阿瑗的人生。可他的人生要是存在缺憾,又怎有能力承担阿瑗的幸好?
他不应放弃婚姻,他应当让亲长好友明白,他只是不愿再草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慎重的等待,不是为了孤独终老,而是为了能够真正等来那位,携手共渡的良侣。
晏迟今天刚被太子召进宫去,关心的问起昨日那场事故,他应付完就回家,听禀报知道辛远声正见芳期,
他其实没有多想,可人在沐时亭外,就目睹了辛远声盯着芳期的目光,像在险折森暗的地穴/里迷途的人,突然目睹了前方的一缕光照。
晏迟加快了步伐过去,眼睛一扫石桌上的字帖,人先坐下来,芳期嘴巴张了下,想说那张石凳子没让仆婢先拂拭,虽肯定不会有什么污渍,但多少有尘灰,晏大国师这么讲究的人肯定会挑剔嫌脏,但大国师已经就座了,芳期就没敢再放马后炮。
“遥之是来考较功课的?”晏迟问。
但他却并没等辛远声回答,就笑了一笑:“可我刚才看着你两个的神情,倒像是遥之这当老师的,反过来被学生指点了,还尚且心悦诚服。”
“三娘幼年时描帖未得法,我才略加提点纠正罢了,可不敢当‘老师’二字。”
晏迟:听这话,是忙不迭要撇清师生之名?
芳期现在看晏迟,觉得有点心虚。
她觉得要不是自己昨天那道“百年好合”的刺激,阿瑗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荡,虽说晏迟也希望阿瑗能早点看开放下,但她无意间的这剂药下得有点猛,晏迟这个好兄长肯定会埋怨,心虚的芳期就决定脚底抹油遛之大吉,等晏迟消消气,发现她的“罪状”主动“问责”时再想法子辩解吧。
晏迟由得芳期“自觉”离场,他才起身:“换个地方说话吧,我们去渺一间。”
“这几日不要打扰阿瑗了。”辛远声拉了一把晏迟。
晏迟狐疑地看着他:“辛遥之,我说过我这回可算是相信你的话了,没想着再乱点鸳鸯谱,你还跟我扭捏起来,阿瑗把你当兄长看待,你犯得着避之唯恐不及么?”也不见你对别的人比如覃三娘保持距离的。
“你跟我争执的事,许是被阿瑗察觉了。”
“所以?”晏迟高高挑起了眉弓。
“对你应当是死心了吧,至少是想真试着跟你做兄妹了。可无端你也应该明白,毕竟阿瑗执迷了这些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所以我不是才请托你,不要再管临安的是是非非,带阿瑗离开。”
“留你一个人对付那些死仇?”
“辛遥之,你还在临安,是为了复仇么?”
“我不是,但阿瑗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晏无端,在这件事情了结前你应该明白阿瑗不会如你所愿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过她的生活。”
晏迟没再说话,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东平公认罪了,这个冤案谁也推不翻,无端你清楚东平公为何要认罪,你一心复仇,我不阻止你,但我会继承老师的遗愿,完成老师与我都想完成的事。等金瓯无缺,等君国再不受外患威胁,等万千百姓能得真正的安平,我不会恋栈权位,那时我可以带阿瑗离开,但你呢晏无端,你将阿瑗托付,说有朝一日你不能够再照顾她,为什么?你应当不仅仅是担心阿瑗对你的执念终生不能放下,你想干什么?跟那些宵小之徒同归于尽么?!”
辛远声直盯着晏迟:“晏竣的死有蹊跷,是你设的圈套吧?无端,我不觉得晏竣不该死,可是你为了将他置于死地,以身犯险,倘若有个万一……”
“不会有万一。”晏迟抬眼,他的眉头到底是松开了:“那些宵小之徒,无一值得我跟他们同归于尽,你听说过一只猛虎猎杀兔子,打算拼个虎死兔活的荒唐事么?但我的确不能一直照顾阿瑗。因为等临安事了,我多半会遁世,跟钟离师做伴去,若非道修之人,受不住那山野寂苦,那不是阿瑗的世外桃源。”
“无端不会是想修长生的吧?”
“如果可能,修还是得修的。”晏迟垂着眼睛:“等我的计划一一达成,阿瑗应当能恢复自由身,她应该可以寻到一个良人,真真正正展开新生。这才是入世人最完满的归宿,我是出世之人,陪不了她的余生,遥之你才能做为她的兄长,跟她一直留在热闹红尘,不过你要记得,关于阿瑗的婚事,宁缺勿滥,如果没有真正和她般配的人出现,大不必将就,在这世上人可以选择独身,只要身边尚有至亲良朋,照样能够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这话我认同。”辛远声想想,就笑了:“等到那时,阿瑗其实大可不必隐姓埋名,若遇见两情相悦的良人,自然最好,若没那机缘,我是她兄长,覃三娘是她的知己,阿瑗既有依靠还有能够交心言欢的人,心胸早晚也会豁然开朗。”
晏迟听着辛远声这番美好的构景,眼睛里晃过一道阴影。
阿瑗的未来他无法笃定,他能笃定的只有,如果辛远声不和阿瑗远离,就将陷于他亲手营造的浩劫里。
辛远声没有发觉晏迟的谎言,他这天回到家里,第一眼看见的情境是五妹妹坐在廊庑底绣着合欢囊,那是替徐二郎准备的答礼,母亲膝上坐着的是小堂弟,他刚才牙牙学语,二叔镇守砀山,二婶也随行,这是天子特许的恩荣,没有留二婶在临安当“人质”,小堂弟年幼,尚未启蒙,因此二叔二婶托付给母亲照抚,母亲视小堂弟一如亲出。
他的确比晏迟幸运多了,他先后得到两个母亲的关爱,不管外人怎么质疑他的血统,父亲和母亲却从来视他就是血缘至亲。
母亲的忧愁,多半是因他而生。
辛远声决定跟父母高堂剖心长谈,他不能再让两位亲长担心。
辛五娘这晚上特意准备了加餐,送来长兄的居院。
“大哥终于想通了?”辛五娘眉开眼笑。
“是。”
“只要大哥不再坚持不娶,相信总会遇见良侣,阿爹阿娘都觉得惊喜呢,仿佛大哥过去的执念一消,立时我就能添个大嫂了。”辛五娘替长兄斟酒,仍笑着:“我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总得等大哥遇上真正的有缘人,不过我仍然欢喜,我今日,就先贺大哥一来能得授职,再则祝愿大哥早日得遇良侣。”
辛远声喝了妹妹的酒,又回敬了妹妹一杯:“我心里的块垒彻底消融,多亏得覃三娘一语点醒梦中人,可要不是阿妹,况怕我与覃三娘就没了结交的缘分。”
“是阿期劝服的大哥?”
辛远声笑着再喝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