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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期不信自己的棋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突飞猛进,但她对晏迟的判断实在有种谜之信任,经鼓励,抬脚就往一张棋桌过去,没走出两步,手腕上就握了另一只手,芳期先是低头看握过来的那只手,再抬头去看手的主人,对着青铜面具下那双越发明显清浅色泽的眼,俨然想不通晏迟为什么突然有此亲密行为。
“我刚才没说清楚,这条街的象碁手不是全部人都比不过你,你现在直奔过去这位,我要胜他都得费点力气,你也是真行,随便一挑,挑中的就是这多位中最强的一位。”
芳期:……
晏迟只是为了拉住某个一时冲动的小女子而已,手松开了,却回头看了眼某扇窗口,他刚才似乎察觉有目光看下来,但这时窗户已经关上。那看来的目光并没让晏迟感觉到恶意,更像是无意间的一眼,但停驻得略长,晏迟先把这件小事置之不管,他往长街中段抬抬下巴,让芳期看在那株白槐下搭着的一张棋桌。
这些象碁手,实则都是靠与人对局维生的人,他们常在街头设棋桌,尤其是酒肆、勾栏外,因为聚集的闲人多,就是他们择寻主顾的最佳场所,象碁手也有回头客,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流动”,像这条长街,其实有不少文人墨客青睐的小酒馆,而文人墨客多半都喜棋弈,所以就吸引了不少象碁手在这里摆局,故而这条长街居然有了个诨名,被称作炮马街。
白槐下的象碁手,应当刚刚送走一个主顾,这时正收拣茶杯,他们多数都会备下一套素雅的茶具,招待主顾,只要给酒馆几文钱,酒馆一般都会提供烫洗茶具的热水。
芳期过去,象碁手就不急着清洗了,另取三个茶碗。他见面前两个人都带着面具,拿不准是否老主顾,就介绍了下他的局规,二十文一局,告负者向胜者付钱,芳期这才知道象碁手这门职业居然有赔钱的风险,心里难免有点紧张,她倒不是害怕会输二十文,是想着胆敢以此项技艺维生的人,肯定不会是门外汉,否则一日间连输几局,岂不蚀本?她可真是个门外汉啊,从来没有赢过谁。
你来我往的走了七、八步,芳期就瞅见个可以打掉对方花心车的机会,但她怀疑对方有陷井,晏迟这家伙就常有这样的花招,牺牲一枚子,引她入局,把她的车马炮接连“捉损”,把她活活困毙。
芳期不由转脸看了下晏迟。
“看我干嘛,观棋不语。”晏迟一点提示不给。
象碁手冲晏迟拱拱手:“阁下真君子。”
芳期不由微微撇了撇嘴角,心说晏大国师要是个真君子,这世间况怕没了一半阴谋家。
她壮着胆子拿起自己的炮,打了对方的花心车。
象碁手悔之不迭:“哎呀,没留意见小郎的冷巷炮!”
没有陷井的么?芳期放下心来,接下来落子就越发沉着凶悍,最终竟然还真把对方的红帅给将死了。
二十文钱到的,芳期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晚上她在晏迟的“指引”下,一连挑战了五名象碁手,居然都是大获全胜,自信心未免膨胀,最后择选的那个象碁手心胸不大开阔,激将着说是大意失荆州,若再对局,必能反败为胜,芳期当然不服,于是两人摆开阵路又再对局,这回对方俨然已经适应了芳期凶悍的棋路,最终,打了个平手。
晏迟就阻止了芳期继续应战。
“你这时的水平,便是与他们对战,也做不到百战百胜,再接着下,你若不改变棋着可就得输了。”
“我居然有点不怕输了。”芳期兴致正高,她其实还想对局。
“这条街的酒馆菜价不高,但百文钱到底有些拮据,你要是再输几局,拿什么钱吃喝?”
“我们刚刚可是在天和坝赢了五十两银!”芳期据理力争。
“准确说你只赢了十两,难不成你想着十两银就够给我买新岁礼后还有节余的?”
晏迟今天只想先调起芳期对象碁的兴趣和热情,可不打算陪着她在街上吹着冷风等天光,便拉着芳期就往他刚才转头看了一眼那家小酒馆走,他还没忘先前有人在窗子里看下来的那一眼,他觉得那人多半已经认出他来。
这条街的酒馆,并不是晏迟经常来光顾的地方,似乎他来往频繁的那些人,也不大可能光顾这类小酒馆,晏迟还不认为那些人能透过面具认出他,唯有一个辛远声,才可能对他如此熟悉,不过辛远声就算来这样的酒馆,多半也不会选择二楼的小厢,除非是约了哪个红颜知己,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跟人家推杯换盏。
晏迟想到这个可能,就越要证实,刚才他一直留意着这家酒馆,并没发现辛远声离开。
芳期跟着晏迟上二楼,还算计着难道百文钱的酒资就足够占间小厢了?见晏迟停在挂着“已占”竹牌的小厢外,她未免狐疑。
小伙计也不及提醒,晏迟就已经推开了小厢门。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是多想了,因为小厢里坐着的虽是一男一女,但并不是辛远声跟某位红颜知己,倒也是两个熟人,西夏国主嵬好川跟长公主。
芳期也怔住了。
嵬好川笑着迎上前,示意小伙计出去关门,才拍拍晏迟的肩:“刚才我关小窗,随意往底下看了眼,便见晏郎,但起初的一眼并不确定,多看了阵,还跟公主说起十之八九是晏郎带着面罩逛夜市,公主问我晏郎既带着面罩又怎能认出,我让公主猜测,公主猜不中,还道我故弄玄虚,说不定认错了人,瞅瞅,这不就证实我没认错人了?”
既是进了个小厢,晏迟已经摘下面罩,长公主一看还真是大国师,不免惊讶。
“大王曾经也修习过道家心法,应当是辨出了我的气机吧。”晏迟指指芳期:“如这位,大王应当就认不出了。”
芳期也正准备摘面罩,听这话就顿住了,想着要不先不露真脸让这位西夏国主再辨认辨认。
“听晏郎这么说,这位应当是我见过的人。”嵬好川把芳期上上下下看了数番,一摊手:“恕我眼拙。”
长公主这时也已经走了近前,微微一笑:“这位我倒是能认出。”
“哦?”嵬好川笑着看向长公主,他没再多问,也不怀疑长公主的判断,当着两个“不速之客”的面,竟伸手去握长公主的手,长公主分明有些局促,大卫的礼俗,虽不限平民女子与男子当众亲昵,可贵族女眷却越来越含蓄,多数已经无法在别人的注视下,坦然接受情人的亲昵了。
今日答应未婚夫乔装出来逛夜市,长公主都是万分迟疑,可经不住劝。二月,她就要再次离开大卫,去另一个陌生的国度,但她甚至还没好好看看临安城,此一别当永无归期,好川说他不想她心里留有遗憾,对旧家国,愿她记忆美好,不是已经沦丧衰颓的开封,是欣欣向荣的临安。
他陪着她,在离开前,去看大卫热闹的街衢,看臣民们仍然欢渡新岁,他说西夏永远不会是大卫的敌人,因为大卫最尊贵的长公主,日后将成为大夏最尊贵的王后,他们的子孙后代体内流着两国的血液,到时她同子孙说起故国,不能是一座宫城和幽清的居苑。
长公主轻轻挣一挣,但那只手太过坚决和固执,她没挣开,抑或也不忍心挣开。
毕竟是身边的这个男子,真正地给她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公主快说,这位是谁?哪家的小郎君明明带着面罩,公主竟还能认出他。”
这话听着就有点酸味了,长公主更加局促,不大明显的瞪了嵬好川一眼:“是国师夫人。”
芳期就爱看男男女女恩恩爱爱,她倒是一点不觉局促,见自己被认出来,大大方方摘下面罩:“这可糟了,我信国师的话,以为带个面罩出来就安全了,怎晓得还是能被一眼认出。”
长公主怕芳期担心,连忙解释:“靠眼睛是认不出来的,只是我隔得近了,闻到三娘身上的香息,跟过去闻到的一样,且听闻晏国师与夫人新婚,琴瑟和谐,就料到晏国师必不会带着别的女子神神秘秘逛夜市,我也是猜出来的。”
就又不大明显地瞪了一眼嵬好川,暗示已经解释清楚了,总不至于再争风吃醋了吧,赶紧放手。
嵬好川却偏不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擂了晏迟一拳:“晏郎既是带着自家娘子逛夜市,总该体谅我的心情吧,招呼打过了,晏郎快去别的小厢,今晚我可不想跟晏郎饮谈,好走不送。”
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王,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三娘一叙。”长公主却道。
这回终于是挣开了嵬好川的手。
晏迟见芳期不像抗拒跟长公主单独叙话的模样,于是把尊贵的西夏王肩膀一推:“长公主有令,大王可不能违抗,就跟晏某先回避吧。”
嵬好川随手拎了一壶酒,就推开小厢临街的一扇门,门外搭有栅台,可供食客更加清楚的观赏街景,嵬好川俨然并没有留下长公主与芳期在这间小厢的意思,芳期看在眼里,越发相信了晏迟的判断,这位西夏王看来了担心长公主的安全,今日虽是乔装外出未带护卫随行,但西夏王本身就是习武之人,自信能够护长公主周全,但他必须寸步不离,西夏王如此在意长公主,是长公主之幸,更加是大卫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