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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茶就免了,先把这些残羹剩汤的收下去吧。”
当眼瞅着一家人酒足饭饱,覃逊却阻止了意欲备茶的婢女,他端坐上首不动,俨然是要召开“家庭会议”,这可稀罕,横竖在芳期的印象中,祖父还从没有如此郑重其事的表现过一家之主的权威。
“这段时间泽儿持家,我听你五叔说很是像模像样,只我听闻几日之前你反对借贷给沂国公府,今日却又听闻……沂国公府就快揭不开锅了,多得我们覃相邸解救了他家的燃眉之急?!”
不待覃泽说话,王夫人就插了嘴:“沂国公府不过就是一时需要些现钱周转,哪里至于这么落魄,也不知是哪个小人竟然在翁爹跟前嚼牙。”
“小人?”覃逊冷冷扫了王夫人一眼:“这话可是官家说的。”
王夫人:……
众人:……
覃泽重重冷哼一声:“今日官家当我的面打趣晏三郎,说沂国公这是在哭穷,应是长年不领实职,又不善于持家才弄得如此落魄,询问晏三郎沂国公有何才干,好思谋着替他安排个实职,否则父债子偿,要是我找沂国公讨债,沂国公又没个进项,只好由晏三郎替父还债。”
芳期听明白了——天子不晓得黄夫人打的什么小算盘,却俨然是怪罪沂国公夫妇二人害晏迟承担“不孝”的诽议,也不无埋怨覃相邸“助纣为虐”的意思,说明别说晏迟不把沂国公当爹看,天子也不把沂国公当晏迟的爹看,黄夫人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脚了。
至于她的嫡母大人……
分明是主动把脚伸过去让黄夫人一起砸。
跟黄夫人一比仍然显得更加愚蠢啊。
怎知王夫人却压根没听懂内里的名堂,居然还敢问:“官家授了沂国公实职?”
还把老夫人也给带坑里去了,她微微颔首:“官家自来重孝礼,这虽是用打趣的口吻,也是在提醒晏三郎莫再和高堂斤斤计较呢。”
覃逊原本已经准备往坑里砸石头了,一见老妻竟然失足踩了进去,只好暂且摁捺怒气:“夫人可知晏三郎如何应对?晏三郎言,举贤不避亲,但沂国公并非贤干栋梁,所以他可不敢重孝而失忠,目无君上只作孝子,但父债子偿的道理他是必须认的,问我沂国公借贷了多少钱,他立即连本带利清偿。”
真亏老妻怎么会笃定官家重孝礼呢!当年先帝待官家不慈,官家至今耿耿于怀,可不同情晏无端跟他一样都没摊着个慈爱的爹?官家可是亲口说过沂国公不慈的话,还跟周皇后私下里讲,要是没有梅家,晏永别说在临安城立脚,怕是在邵州就得乞讨了!过去官家是不知沂国公苛待梅夫人的唯一骨血,要是早听说了,哪能听信罗贵妃的唆使册封晏竣为世子,让黄氏被扶正?
这话一定是大有水份的。
不是官家没听说这事,是当时根本就不重视晏迟,官家当年宠重的是贵妃是太子,一听晏永是贵妃的亲戚,随口就答应了扶正黄氏。
可这又如何呢?天子现而今已经彻底厌弃了贵妃系,沂国公和黄琼梅这样的货色本就不被天子放在眼里,现下更加不当他们是回事了。
会责斥晏迟不孝?
要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则有利于一姓江山,天子恐怕都能公然表彰晏迟“不孝得好”了。
但这些门道覃逊可不想当着子子孙孙的面跟王夫人掰扯,他又一声冷笑:“我还不知晏大夫该还我多少钱呢,反被晏大夫问得一头雾水,这不今日召你们来,就是想问清楚,我究竟得收晏大夫多少本金和利钱,你们谁知道,赶紧告诉我一声。”
老夫人这才听出来丈夫的口吻不对,虽说她还是闹不清,不就是为了一笔借债?丈夫究竟为何发这大脾气,但下意识仍想维护王夫人:“相公也莫怪泽儿这回自作主张,他毕竟刚刚才接手家事,且又想着不算什么大事,虽说先是反对了,事后想想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我们和沂国公府,和少卿黄邸也都能算是亲朋。”
“祖母,孙儿并未答应借贷。”覃泽起身回话:“因为这事孙儿和母亲的看法有所分歧,孙儿不敢自专,所以禀知了翁翁决断,翁翁赞成孙儿的看法,所以,孙儿不敢逆亲长之令,自作主张。”
其实芳期通过李夫人隐隐兴奋就的神色,就已笃断自作主张的人必定就是王夫人了,她这时只想看戏,一点不替大哥紧张。
“大妇说说吧,泽儿不敢自专,你为何胆敢自专?”覃逊把老夫人拖出了坑,终于往坑里砸石头了。
“我并不是用公中的钱借贷给涂娘子,而是用的嫁妆生息。”王夫人把“石头”顶撞了回去,脸上丝毫没有惧色:“我是因为与涂娘子投契,不忍拒绝……”
“大妇你的陪嫁已经为辽人所有,你哪来的陪嫁生息?”覃逊接过石头继续砸。
王夫人的脸色变了。
她自然没有什么嫁妆生息,那是她私匿的钱款,然而这又怎样?要是没有王家哪有覃家的如今?覃家的家产本就应当归属她!可这些道理却没法当翁爹面说,王夫人只能向心知肚明的老夫人投注求助的目光。
为防老妻又被带进坑里,覃逊抢先发话:“大妇私自跟哪家官眷结交我管不着,但却不能拿着我覃门公中的钱款自作主张去和别家门第建交!这是家规,大妇执掌中馈却明知而故犯,我姑念着你这些年颇多操忙的情面上,这回只是口头训诫,不过以后中馈事务,还是由小妇协佐着大妇共持吧,免得大妇而今上了年纪,记性越发不好,下回又再犯这样的过错。”
覃逊不是不知大儿媳的私心私欲,但看在老妻的情面上一直不愿计较,这回确实是被王夫人的愚蠢给气狠了!
区区钱财银绢他可以不计较,但满门兴衰荣辱却不能不计较,跟沂国公府交近,那就是交恶晏无端,他已经老了,虽尚能饭,但着实树不动晏无端这么个手段诡绝的仇敌,再纵容王夫人继续犯蠢,说不定就会埋下灭门之祸!!!
覃攽的话很对,日后的福祸尚不可测,他理当替亲生的子孙更多考虑,被王夫人已经私吞落腹的钱财也就罢了,他没想着逼王夫人都吐出来,但这个家里的中馈,不能再交给王氏独掌!
可一家之主的这一决断,当然会激怒老夫人。
“相公,大妇哪里是自作主张和外人建交?王棣夫妇两个已经认了黄五娘为义女,黄五娘也算是相公的侄孙女,黄家和我们家原本就是亲朋,便是大妇用公中钱款接济亲族,又哪里算得什么大过错?”
“多亏阿家替媳主持公允。”王夫人也忙和老夫人统一战线。
覃逊拍案而起:“王棣认黄五娘为义女,可征得了我的认同?凭什么他认的干亲我覃家也得认为亲朋?大妇视黄五娘为侄女是大妇的事,黄琼梅这等窝囊废可休想攀附我覃家!夫人你也细细琢磨吧,黄琼梅缺钱,不找王棣告贷为何找我覃家告贷,为何现在成了沂国公府和我们交近?为什么这种在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事体,甚至传到了官家耳朵里去?!
大妇还敢说我有失公允,我罚你什么了?是让长男干脆给你休书了还是罚你去跪祠堂了?小妇也是覃门的儿媳,难道不应由她协佐你执管中馈?还是大妇认为你有双败辱门风的兄弟无上荣光,所以胆敢违逆高堂!”
“父亲息怒。”覃敬这才被吓得起了身。
这下子芳期也不敢再坐着了,她还顺便扯了一把被惊呆了的四妹妹。
唯有王夫人母女两个尚且端坐着,又都是满面的气辱。
“夫人看看大妇这模样,难道还要纵容她继续张狂吗?!我知道大妇从来就看不上我这翁爹,认为我是靠着岳家的势才能为这朝堂官员,所以她既为王氏女,就足够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既然大妇这般气恨我折辱你的兄弟,想要讨还公允,很好,很好!今日我就逼令长男出妇,大妇就往朝堂外去敲登闻鼓吧,我也不怕和你对薄公堂!”
覃宰执大发一家之主的威风,老夫人还真心不敢逞强,也确然担心王夫人这回做的事造成了莫大的隐患,才导致丈夫发这么大的脾气,居然连“出妇”的话都说了出口……
“大妇还不跟你翁爹认错!”老夫人终于决定暂时退让。
于是李夫人参与执掌中馈一事就此形成定议,当然,关于冠春园的这场责斥并没有传得阖府皆知,只是这已经让王夫人惊怒不已了,回去明宇轩后大哭一场,既怨覃敬窝囊,不知维护她,又怨覃逊恩将仇报,是个老糊涂,次日脸上涂抹一层老厚的香粉,才马虎掩盖住红肿的眼睑。
晨省后冲着老夫人又是一场哭。
“翁爹显明是因为祖父、世父均已过世,眼看着王家子侄中现今无人高居权位了,就不再将我们王家放在眼里,可翁爹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祖父和世父的提携,哪有他今日高居宰执之位?!翁爹这可不是对妾身一人不满,分明是对王氏一门不满!姑母可不能眼看着家门受辱……”
“你就给我住嘴吧。”老夫人简直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