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鲶鱼仔笑道:“这就是网刀,水手人手一把,是结绳必用的家什。你看水手们爬到桅杆上修理帆篷,都是一手打绳结,一手用网刀割去绳头。补漏的时候也用得到,用刀尖把麻头塞进船缝,再用艌灰封严。再比如采珠,要用网刀敲开蚌壳。采牡蛎,得用网刀从礁石上撬下来。割海带,刮鱼鳞,海上讨生活的人一天也离不了网刀。”
崇文问道:“水手也要善使网刀了?”
鲶鱼仔忽闪着眼睛说道:“正是,好的水手能用网刀杀人,10步之内,百发百中。祖父就是用网刀的高手,他说穷苦渔人没有弓箭,遇上官兵只有死路一条,练好了网刀就不怕了。”
崇文心想,你哪知道强弓劲弩的厉害,那是百步杀人技,十步杀人技如何抵挡。他沉吟片刻,说道:“你教我用网刀,我教你射箭,可好?”
鲶鱼仔兴奋的说道:“那可是好。”他把手中的网刀递过去,说道:“我只有这把刀,送给大兄,水手岂能无网刀。”
崇文暗暗叹息,这孩子是穷苦人家,只有一把网刀,却毫不吝惜的送给了自己,天生一副慷慨心肠。他郑重的接过网刀,一模身上,除了那块昆玉,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能解下腰间解首刀,说道:“这把刀当时救了你的命,也是跟你有缘,送给你吧。”
两人互赠佩刀,虽然都是三文不值二钱的东西,心里却更近了一层。崇文想,什么时候自己和亲兄弟也能这样无拘无束该有多好,在那冰冷的皇城中,他们只能跪拜在自己脚下,口称万岁,自己只能称他们徐王,衡王,何曾有过这样心心相印的手足之情。
船上的亡命徒们惊讶的发现,那位神秘贵人居然走出舱室,从直库中领了弓箭,领着小厮在艉楼露台上较射。
那贵人箭法甚好,曾经一箭射中过60步以外的飞鱼。海上风大,再重的箭30步以外也没什么准头,此公箭法之精湛,就是船上的老弓手也自叹不如。他们不知道,崇文臂伤还没有好利索,如果他发上全力,箭法更加惊人。
但是在鸟船的心脏部位,罗盘舱和舵舱里却一片死寂。。。他们迷失航向了。
灿烂星光下,罗盘舱一灯如豆。总兵顺左手持牵星板指向前方,板底面与海平面持平,牵星板中心有一条索带,他右手持索带贴近右眼,观测北辰星高度。牵星板从小到大有12块,最小的半寸见方,这块板的高度就是一指,最大的一块是12指。
如果下沿对准海平面,上沿与北辰星平齐,那就是北辰星高度。如果都不合适,还有一块象牙板,四角有缺口,缺口分四个等分,每等分是一角,四角等于一指。牵星板加上这块象牙板,就能准确观测星辰高度。
总兵顺测出现在北辰星高度是7指2角平水,针路薄上标注的日本平户港是牵北辰星8指3角平水,一指约合850里海程,就是说他们的位置在平户港以北3角,约640里海程。
可海图只标注从吴淞到平户航线上的方位和距离,如今偏离航线,没有参照,他无法确定东西向方位,他甚至不知道身在平户以东还是以西。
刘关盯着海图,苦思冥想之后说道:“从仴国西南,一直到德岛、奄美大岛,到琉球、宫古岛、八重山岛、东番大岛,一条南北线上有成百上千大小岛屿,如果我们穿过了南仴国列岛,为何我们一块礁石都没有看见?我以为,我们在仴国列岛以西,向东北行驶就能到平户。”
总兵顺摇头说道:“若是错了,我们就走到大洋深处,也许一个月都碰不到人,那我们就全完了。”
刘关是莽撞性子,谨慎不足。有的时候当断则断,大获全胜,运气不好就会一败涂地。不过这个时候他迟疑了,全船40多号人在深海大洋,如果找不到陆地,生生渴死、饿死,这实在太可怕,他担不起。
两人相当而坐,久久无语。
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黑影出现在舱里,那人影静静的站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鬼魅一样。
总兵顺抬起头,吃惊的说道:“孙大官,你怎么来了。”
崇文轻声说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们迷失了航向,我怎么睡得着?”
刘关郁闷的说道:“入娘的,是我把大家带到这里,如今进退两难了。”
崇文说道:“总要有些主张,这么干坐着唉声叹气不是法子。”
刘关说道:“如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不知道方向,有可能越走越远,永远到不了仴国。”
崇文没有说话,他迈步走到长案前,沉思着拿起一块牵星板,拿在掌中看了看,抬手牵了一颗亮星。正常的过洋牵星术都是板下沿指向海平面,他却举向中天,谁也不知道他测的是什么。
牵星板不合适,又换了几块,终于找到合适的。他口中念念有词,用笔在长案上记下一组字。刘关和总兵顺探头看去,长案上写着:河鼓偏5指。刘关和总兵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何意。
崇文不管二人抓耳挠腮,继续牵星观测,边牵边记。长案上又填了几组字:斗宿偏5指2角,建星偏4指3角。记下这组字之后,崇文不再观测,他缓缓坐下来,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星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良久,他眼睛转向长案,案上摆着一副木箸,他拔出腰间网刀,把木箸截为数段当做算筹,在案上摆开算起来。
昏暗的灯火下,他专注的摆弄算筹,海风吹拂着他蓬乱的须发飞扬,手上却不停。算了一阵,扔下算筹,又扯过案上的海图,食指指指点点,似乎是比划南京到平户港的航线,在平户这个地方敲了一下。终于,他抬起头说道:“我们已经过了仴国列岛,现在是在平户以东。”
总兵顺长大了口,刘关问道:“何以见得呐?”
崇文说道:“如果我记的不错,今天是白露,上下差不了一两天。现在是初更,按照《天文节气躔次全图》的歌诀,此时中天应该是河鼓星,斗宿和建星。”
看刘关和总兵顺似懂非懂的样子,崇文诵起来:“八月节是白露,天市昏成箕尾度,河鼓初更斗建悬,天纲一漏联师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你们看。”二人一起抬头,崇文一一指点他们认星。总兵顺说道:“这几颗星似乎不在中天,向西偏了。”
崇文说道:“正是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呐?那是因为星图和歌诀是在南京钦天监所做,我们离南京千里之外,当然就会有偏差。”刘关喜道:“偏差多少,我们离南京就有多远!”崇文笑道:“正是如此。”
总兵顺伸着脖子问道:“到底离南京多远呢?”
崇文说道:“日月星辰运转一周天365度,8万里。我以北辰星为基准,测出这几个星位大约向西偏离了5指左右,就是10度。我算过了,现在我们距离南京大约2千2百里,而海图上平户距离南京大约1千5百里,就是说我们在平户以东7百里,以北360里。”
刘关右手拳头狠狠击在左掌,嘿了一声,指着海图说道:“就是说我们撞了泼天大运,无意之中穿越了屋久岛到口之岛之间1百多里的水道,一块礁石没遇到也就罢了,居然一艘船也没碰到,真是入娘的邪门了。”
总兵顺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是三岛仴寇猖獗,这片海上船只绝迹了?”他转过头看着崇文,由衷的说道:“大官人神乎其技,我阿顺一辈子在船上,今天算是见识了大匠之能。”
崇文却说道:“这都是估算,偏差很大,我不敢说一定准。”
刘关大笑道:“大官人是天上之人,如何会不准,就是这样!阿顺,转舵坤未,航向仴国,让这海隅的蛮夷小邦看看我大康上国的手段。”
崇文一把拉住刘关,说道:“我说了,我算的未必就准,你忘了你兄长少衢公临终之言了么,遇事要谨慎再谨慎。”
刘关呆呆看着崇文,说道:“你是皇。。。那个,你怎么会错。”
崇文苦笑道:“我要是不错,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