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雨中一抹红

李沧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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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将终,天色正蒙蒙放亮时,雷声忽然大作,秋雨入剑峡。

    凄风将整山的黄叶驱入谷底,冰凉的水珠儿打在身上背上,晕开一大团冷气,叫人没来由的泛起伤心。

    关人伸臂去扶老者进屋,哪知老人身子一旋,面向石壁,双掌在岩石上一拍,身体便借力倒飞进石屋,稳稳坐到床上。

    关人早见识过老者啸气成刃,一剑劈开半座矮山的本事,对此自当不再见怪。

    雨一落,天又黑下来。凄风抱雨刮进石屋,壁上烛影摇曳。关人将两只木桶放进潇潇的雨幕里,随后便抱膝坐在门口,瞧着谷底两侧斜插在山壁上的长明火炬,被风雨欺的忽忽闪闪。

    秋雨斜洒下来,打湿了关人半边身子,他双臂环膝,蓦地想起某人来。?这般冷落时节,风凄雨紧,山河料峭,忽然想吃一顿热乎乎的饺子,又忽然觉得有些凄冷。

    老者见他兀自怔怔的出神,忍不住问道:“发什么傻呢?”

    关人背对老者,幽幽说道:“我想静静的坐一会儿,不想说话。”

    老者哼了一声,愤愤的道:“瞧你那熊样儿,伤春悲秋的,像个娘们儿。”

    老者虽然骂的难听,却还是遂了关人的心意,骂完便不再言语。

    如此呆坐了半个时辰,峡谷中忽然回荡起铁链拉动的‘哗啦’声响,峡道尽头的厚重铁门‘轰隆’一声被缓缓吊起。

    雨幕斜斜,天际凉薄的微光照不穿谷底,着眼处都是暮沉沉的灰。

    铁门吊起数尺,门后站着两列披戴蓑笠的高猛汉子,为首二人有些上了年岁,胡须灰白驳杂,身外未加雨具,寒凉的雨珠落到顶上一尺处,便纷纷辟向两旁,未有一滴打在身上。

    这些人穿着素淡,身影融在灰暗暗的雨幕里,黯淡的惊不起愁客的心。

    两名上了年岁的灰衣人,打随从手中接过两大坛酒,而后径直向谷中最深处走来,身后的蓑衣猛士分列于峡道左右,灰蒙蒙的雨幕里忽然现出三抹艳丽的色彩。

    三位婀娜秀丽的姑娘家,持着三柄花纸伞,火红、桃粉、荷绿,身着与花伞同色的裙裳,衬得腰线纤细优美。

    两名灰衣人走近后,瞧见抱膝坐在门口的关人,皆是诧异不小,当中一人喝问道:“你是何人?”

    关人尚未答话,屋内老者却已寒声道:“他是老夫新收的徒儿,你二人可有意见?”

    天雨压落下来,破开二位灰衣人顶上一尺处的护体罡气,雨点寒凉如剑刃,在那二人颊上割出密集而细微的血口,身上衣衫顿时破烂。

    那二人面色顿时大变,匆匆行礼。

    一人道:“不敢,不敢。恭贺前辈,喜得高徒。”

    令一人随之附和:“恭喜前辈。”

    老者冷哼一声:“把酒放下,快滚吧。”

    那二人连忙将带来的两大坛子酒轻手放下,恭敬的道了一声:“晚辈告辞。”随即匆匆离去。

    雨水打在瓷坛子上,往两旁溅开,其中一坛忽然离地飞入石屋,被老者单手抓住,随后迫不及待的拍开泥封,咕咚咚饮了几大口。

    正望着远处灰白中那三抹艳丽色彩的关人,忽然开口道:“老头儿,我可没答应要做你徒弟,你不是我师父,你只是个老头儿。”

    老者移开酒坛,蹙眉道:“你喝酒了?”

    关人瞥了一眼雨幕中那只孤零零的酒坛子,摇头道:“没有。”

    “那你他娘的说什么酒话?”老者骂了一句,而后继续仰头灌酒。

    关人托着下巴,瞧着那些蓑衣大汉,将两排牢门一间间的打开,被囚押的人呼的涌了出来,站在雨幕里,借着雨水浇头,搓洗着脏兮兮的脸和身子。

    关人回头瞥了老人一眼,瞧着那一头蓬乱如草的白发,心想,找机会也要给他洗一洗。

    三位姑娘便在雨地里撑着伞,纤细的身影格外明亮,蓑衣大汉分列两旁,二名灰衣人远远坐镇。

    那些被放出笼的奴隶,一眼不眨的瞧着三位美人儿,盯着胸脯,盯着腰线,目光火热的似能灼破美人的薄衫。

    那三位姑娘便也大大方方的任他们瞧,不时薄嗔的横了谁一眼,分明是挑逗模样。

    尽管如此佳人美色,却无一人敢迈步上前,便连轻薄的话,也没一句。

    关人将这些瞧在眼里,心觉有些奇怪,随后走进雨幕里,抱起那坛孤零零的酒,又坐回门口处,边饮边瞧。

    人间的酒,有些辣,微苦,略有回甘。不似人生,只是愁客的心境。

    那位撑着火红纸伞的姑娘,似是瞧见了他,提着裙边,小步走了过来,在灰暗的雨幕里,划出一道醒目的红。

    那姑娘所穿上裳为宽襟样式,裸露出一截雪白脖颈,锁骨纤瘦,发髻斜簪着珠拆,额上贴了云纹花钿,看一眼,便足矣使人销魂。

    女子走近后,冲关人一笑,十分甜美的样子,眼眸乌黑澄澈,纯净之中又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

    关人放下酒坛,瞧见她脚上绣着黄花的鞋子,已被冷雨打湿,便好心问道:“姑娘要进来躲躲雨吗?”

    女子掩嘴轻笑,娇声道:“你是新来的?”

    关人被这娇甜的声音,腻得有些心头不适,急忙站起身来,让开门口,请女子入内。

    床上老者忽然咳了一声。

    那姑娘花容一惊,往后踉跄半步,手中红伞轻摇。

    关人连忙扶了一把。

    老者嘴角一阵抽搐,忍了半天,重重的哼了一声:“德行!”

    女子忙道:“多谢公子好意,奴婢还是不进去了。”

    关人问道:“你们三位姑娘家,为何要来这种地方?太危险了。”

    女子想来打算说些什么,朱唇微启,半晌却没能说出口来,沉吟一阵又闭上。

    关人拍打着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好心劝道:“姑娘快回吧,当心淋坏了身子。”

    那女子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轻咬下唇,一副极难启齿的样子,一想到接下去要脱口的言语,脸色蓦然而红,微垂着眸子,不敢正眼相瞧,低声道:“公子......公子瞧奴婢,可还钟意吗?”

    关人刚饮下几大口酒来暖身子,闻听此言登时吓了一跳,酒气窜入鼻腔,猛地咳了起来,“姑娘你......你这是......”

    那女子俏脸羞得通红,小声道了一句:“公子是个好人。”也不理关人听见了没有,提起裙边,转过身匆匆跑走。

    关人瞧得一头雾水,锁着眉道:“老头儿,现在的姑娘家,都如此生猛了吗?”

    老者呸了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个小娘皮,个个都是索命的鬼,毒着呢。”言至此处,面目忽然一展,笑道:“你这臭小子心性倒还不错,未曾见色起意,不学剑可惜了。”

    关人反驳道:“我瞧那姑娘眼神清澈,不像是心性歹毒之人。你这老头儿,是不是多心了?”

    老者冷哼道:“你懂个屁,这些个妖艳女子皆以脂粉为生,勾到哪个汉子睡一觉,那人次日便得下场去厮杀,直到一方战死才休。”

    以脂粉为生,那便是娼妓了。关人回想起那双澄澈的眸子,心头蓦然生恶,“没想到,那姑娘生的清丽纯洁,竟然会做这等勾当。”

    老者呼出一口酒气,“这下明白了?行走江湖,切忌贪欢好色,要时刻守住本心。”

    关人皱眉不解,说道:“这些人被囚禁此地,生死已经难由自己。管事的又何须费力以美色贿赂,好教他们心甘情愿的下场拼命?”

    老者道:“前任场主是个信秃驴的,担心祸乱人命背负因果,从而招致不详,便想了这么一个狗屁法子,叫他们死的甘心点。活脱脱的做了婊子,又立牌坊。”

    “信秃驴?”

    “便是和尚。”

    关人听的心中不忿。他曾受过老僧善释的恩惠,也得了佛家不小的造化,研习过佛经,又曾在佛前青灯里养过神魂,种种恩遇一言难尽。他见老者须发蓬乱,便借此揶揄道:“那我岂不是得叫你老杂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