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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几人开始交头接耳,风把他们的密语撕碎,然手吞进无尽的黑暗的肚腹,便成永久的秘密。
那女人已经重新选择了自己要站的营地,她站在光头身边,有一个人把电话拿给她,她拔通了某一个人的电话号码。
“坏了!”
司机喃喃自语,其他人面上神情专注、冷漠而严肃。身后那群正抱团取暖的瑟瑟发抖的女人们,有一两个胆儿大,直起腰身来像鹅一样来回朝这边张望,万茜也跑过来,问我,说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仍旧想不清楚那人为什么对有一面之缘的中年妇女产生这么大的兴趣。我想问高天成的那司机,但显然他也无暇他顾,更何况事到如今我还是吃不准,眼前发生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高天成刻意为之。倘若是后者-----我抬起头来饶有深意看了万茜一眼,则显然万茜的提议更切合实际。但如若不然------
我叹口气,发现腿有点儿发麻,许是站立时间太久,或者一个动作保持时间太长,僵硬得有点儿不再像是我的腿。
我抬头看看天,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会亮。
夜幕掩盖下所有的魑魅魍魉都会蠢蠢欲动,等到第二天旭日东升,这些人则会像《画皮》里演的一样,再换上体面的衣物,混迹在人群里,人模狗样的冒充人类。
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径走到高天成司机面前来,将电话开成免提,我听见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
“阿东,一起过来。我们在某地。”
我心“咯登”一下,那是高天成的声音。他们究竟想把我怎样?我不由自主又瞅了万茜一眼,想起万茜曾经说过的那一句话,跟萧晗合作?你想过没有,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我是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高天成的司机若有深意瞅了我一眼,他作了个请的姿势,上车时一伸胳膊,像从前的太监一样,让我借助他一臂之力上车,两支手搭上瞬间,他另外一支手快如闪电递过来一柄坚硬的东西,我一摸,一柄袖珍的匕首。
我身体短暂一僵,随即将东西顺袖口纳入,身后有人“哗啦”一声把车门关上,我坐在车里,看了司机后脑勺一眼。
他给了我一柄匕首,我暗忖,他给了我一柄匕首。
此去看来是凶多吉少。
这匕首-----我感觉自己手心一层汗把那匕首都濡得湿润起来。
我又抬眼看了那司机一眼,视线旁移,后视镜里那辆黑车依旧不依不饶跟在后面。
我将手缩回袖口,手指不停把玩抚摩那光滑匕首的刀柄,那上面应该有花纹,但已经被岁月和它的上一任主人给磨平。
手汗让它的手柄变得极为光滑,似乎稍不留神就会从我手里滑落出去。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用它来防身还是-----就我这样的,这匕首真能帮到我?还是反而会帮到对方?
我低垂下眼睑,又侧身瞄了万茜一眼,如果这个时候她打电话或者发了短信报警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夜幕低垂,我手指隐隐划上那刀锋。还真是锋利,短暂的疑似疼痛让我清醒不少,出血了吗?
我突然间灵光一闪,我懂了,我再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不少。
他这是让我在必要的时候让我自己受伤,我如果受了伤,一定会先被送往医院。我调整了一下那匕首的姿势,车子穿过夜色,却无法到达黎明。那群女人被警告清楚,并且作了保证,一到了市区就像卸货一样被卸在某地。
黑衫男子塞给曾经跟她舌吻那女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几人利落跳上车。司机轰动引掣,两辆车一前一后,复又疾驰在宽阔而平坦的柏油马路上。
一栋栋楼房和不知名的建筑被迅速抛诸脑后,两旁灯光次第明灭闪现,又快速隐没于黑暗之中,前方笔直的道路一直在向远延伸,直到看到某个十字路口,司机一打方向盘,车身折叠起来没入一条不起眼的落拓小巷。
再往前,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我这才发现,这辆车从城西近郊一直来到城东的郊区,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原来是一座监狱,后来城市重新规划,将监狱地址北迁,这里被一家知名开发商买下,地基已经打好,白天的时候我因故来过几次,除工地外,其实方圆数里内沓无人烟,但有工地巨型吊臂和打桩机以及混凝土搅抖机隆隆的声音不停碾过,暴土扬尘。
再往前开就是农村,沿便道一直走,约摸两个路口就有一座高架桥,沿那桥上行,则可进入出城高速。
我原本以为是要原路返回的,他们-----这究竟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原本以为一场生意,竟然会暗藏杀机。我倒好说,孤家寡人一个。万茜呢?她还有万欢,我侧过头瞅她,她反也淡定下来,回握我的手,两人以手传递力量,无言对彼此进行宽慰。但谁又不心知肚明,某些宽慰终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但,寥又总胜于无。
车行至那片工地,工地上、工棚里明火执仗,灯火通明,这个季节,这个时间仍旧在施工并不少见。
我朝万茜递了一个眼色,万茜却摇摇头。我们都心知肚明,哪怕真有农民工出来发现端倪,但真能挺身而出伸出援手的机率也很小。
车无声滑过暗夜,像穿行其中的精灵,里面是饱藏满腹心事与遗憾的人儿。
我终于开口。
“兄弟。”
“我叫阿东。”
是的,当时高天成在电话里这样称呼他。
“阿东。”
我迟疑开口,不知道他能不能买我的帐。
“我这妹妹------”
他点点头。
“你们都会平安无事。”
不知为何,得他一句承诺,我和万茜相视,竟都心得定不少。
其实,在安全的地方他都不能护我们周全,在这鸟不拉屎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反倒会护我们周全?
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更何况,他若果然能护我们周全,又何必多此一举往我手里塞一柄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我心下一沉,我一直以为我会错了意,那匕首倒是以备不时之需,但如果情况还不至于到“不时”这程度呢?则它又纯属多余。
比如-----我不敢往下想,如果他真要对我欲行不轨,我是......
我叹口气。
果然,车子穿过两条沉睡的村庄,惹起几声狗吠,再转一个弯,昂然上了出城高速。
我觉出城高速路口应该还有机会,那里有收费站,平常国人大抵诟病那些收费站,但此时我反倒觉于绝望中看见希望。
怎么办?
我心又不受控制狂跳起来,进收费路口,一车一杆,我们被拦下,后半夜了,收费员竟全无困意,我瞄准一个机会,打算上前求救,可,张开嘴,却突然之间就发现不知该怎样呼救。说什么?这车里没一个人想取我的性命或者对我不利,相反,可能还有人真心实意想助我脱险。我这一声呼救出来,能不能自救暂且按下不表,这些人都会因我而受牵连倒是真的。
我复坐定,安心等待阿东交了过路费,那拦车的车杆缓缓升起放行,阿东回头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们眼神交汇,便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知道我放了他一马,像他们这种人,心里都明镜儿的。
可他们又究竟是哪一种人呢?我有些叫不准,但,经此一役,我总觉我们跟他们实不是一路人,我环顾四周,也许这里有人身背命案也说不一定。
我抬眼望向窗外,四周的黑暗变得愈加浓郁起来,整个大地似被上帝淋上一层黑巧克力,黏稠而浓郁的香甜气息逗引得人流连忘返,但其实,这里乏善可陈。
车子加速,后面的车紧紧咬住我们的车,像两匹势均力敌的狼一般飞奔驰聘在这孤独的原野。我能感觉到车身发飘,它像突然之间陡生两翼,宽大的墨色翅膀在同样黑暗的墨色里铺张扇动,掀起一股股气流回旋上升为飓风。我竟突然间生出亡命天涯之感。
在这种时候,我不禁又想起张若雷来,我许久没有再想起他,我以为自己会想念他一辈子,他现在很少白天出现在我面前,只习惯于夜里偷偷潜回,再轻车熟路钻回我的梦里。有
时是半夜,有时是凌晨将醒未醒,有时他正赤身露体覆于我身上,我轻汗喘息,以为自己即将抵达极乐,但却陡然间被手机的闹钟吵醒,我会大失所望、气急败坏的咒骂一声,然后翻身起床,再把他重新送抵黑夜。
是的,不知何时,他只属于我的黑夜。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将我及时拉回到现实。我默默跟夜里那个影子告别。
车门被大力拉开,车门与车身撕咬,金属之间磨合的钝音在黑暗里异常清澈。
走下车来,冷风意外袭来。这应该是一天中最冷、最黑的时候,再此之后,天将迎来破晓,东方露出鱼肚白,万物回暖。
另外一辆车尾随而至,车门关闭发出巨大的回声,两伙人交汇在一起,我感觉后面人流涌动,巨大的惯性将我簇拥着推向最前方,阿东以手臂护住我,那柄幼小匕首的刀柄已跟我体温同步。我握着它的手又紧一紧,抬起头来,见正前方一栋巨大宅院,黑色铁艺大门高高耸立,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巨大门廊下灯光正无声跟黑夜对峙,阿东暗响门铃,里面跑出一个穿旧式对襟高领衣服的中年佣人,那人显然见惯这种场面,冲来人点了一下头,之后无言把大门打开,两辆车停于门外,我看了一眼里面,那里面的树都价值不菲,所谓的南方有嘉木,不少都是稀罕品种,有一种叫驱蚊树,我还是在老周那儿看到,他当时帮我介绍,说种了这种树,方圆百里-----当然有点儿夸张,但整栋房子区间,蚊蝇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