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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息静气,手抖肝颤,轻轻一拔。
天!
开了!
我难掩兴奋心情,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将那锁拿下,钢化玻璃门“吱呀”一声,我将微微发福的肥胖身体塞进门缝,一闪身,从里面钻了出去。
电梯来得很快,我再一闪身,鬼魅一般闪进电梯。
“快到一楼,快到一楼。”我捏紧拳头,紧紧盯那电梯按键,一路绿灯,很快到一楼,晚上这医院就留两个门,我费尽力气才算找到其中一个。
出去了!
我张开双臂,眼眶微湿。
“我自由了!”
环顾四周,街上寂寥无一人,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街灯兀自茕茕孑立,薄薄的雾气打湿灯光,夜便愈显朦胧而凝滞。偶有几辆夜行的车,一路亮着红色车尾灯,鱼一样游弋在孤清的街道,给这世界凭添伤感、落寞。
虽然是医院门口,出租车也不多,更何况现在到处都是天眼,还不到马上南山的时候,我裹紧大衣,将帽子拉得更加低,想挑监控盲点的地方走,抬眼看,正中监控器下怀,看来想在短时间内找个盲点避开人的耳目尚不可能,我紧走两步,刚走两步,肚子竟一阵揪心疼痛,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
没事儿吧。
我想,一手扶着医院门口的白钢栏杆,一手撑住自己后腰。
疼,又一阵钻心的疼。这是要生了吗?原来我竟真有必要保胎。我抬起头,不远处一个监控正无言盯视我,夜风微凉,很快将我身上那一层透汗吹得干,但身体又马上涌上另外一层透汗,我喘息着,抬起头,再回过头,想想连日来种种艰辛,想起自己卧床保胎的分分秒秒、日日夜夜,又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一幕。
不!死也不能回那个鬼地方。
但,如果真有流产征兆的话,显然回头才应该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该怎么办?
肚子深处又一阵钻心的疼痛,像阵痛,但是羊水还没有破,兴许没事儿吧,我仰起头,大口喘息,那无边的夜色就着凉气一并被我大口吞吐。
身上一阵凉一阵热,我四肢可以活动,却又觉两腿似有千金。
出租车呢?怎么一辆都没有?
我掏出手机,想用网约车。但手却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滑开解锁,手和手机一起从我身侧耷拉下来,我仰起头,觉像到了空气稀薄的地方,氧气怎样都不够似的。
万茜!
对了!
万茜!
我再一次掏出手机,费尽全身气力拔打万茜的电话。
“万茜,我在......”
我只觉眼前一黑,手一滑,身上再没有知觉,一切都似抽丝剥茧一般迅速而又缓慢的离我而去。此身在何处?此心在何处?我不能睡,地上冰冷,但我
却感觉不到那冷,反觉大地地表深处涌动着火烫的岩浆,大地的皮肤烧得我衣服包裹下的皮肤火辣辣灼痛。
“万茜......”
我轻抚肚皮。
我连地址都没有说明白,她怎么可能会找到我?如果万茜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一会儿如果有人发现我,一定会直接再把我送回医院。如果我重回医院,那就意味着这么些天我所作的一切筹谋,一切努力都将要付诸东流。
我微眯眼睛,跟一点一点从我身体里逐渐往外流失的意识作殊死博斗。
我不能倒下。
眼泪顺眼角一点一点滑落,几经努力,我想要站起来,我一定要站起来,如果不站起来的话,我不知自己又将落入谁手。
眼前夜色朦胧,灯光迷离。我只觉身体里一阵又一阵痉挛,一阵紧似一阵。多年前耳边呼啸的风声又似重新在耳畔响起,忽啦啦刮进我心里,张若雷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怎么样?你怎么样?”
他抱住我,夜色裹挟风声。
“你一定没有事,我要我们的孩子。”
他在孤清而寂冷的空气里奔跑,额上汗大滴大滴落下来,滴在我脸颊上,我微微闭起眼睛来,伸出手去,那人是我触不到的温柔吗?
伸出手,他那张脸在夜色里分崩离析,渐渐被稀释。一阵冷风袭来,我打一个哆嗦,回身看四周,四周仍旧空寂无一人。
肚了里那疼已得了缓和,风上来,身上的汗冰凉一片贴在衣服里子,让人愈发觉得冷。
我挣扎着站起来,捡起电话,电话里有好多未接,都是万茜。
我该不该给万茜回拔回去?我现在能走了,身下似有东西滑出,我伸出手去一摸,拿到昏黄的灯光下看。是血!
竟然是血。
见红了。
虽然少,但是有。
他要走了吗?
明明知道世界多艰辛,来了,光感受,未来得及看一眼就觉意兴阑珊,不想待了。
对于他和我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眼里流出来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是我的眼睛累了、疲了、倦了,累得出了汗,还是我的心伤了、痛了、碎了,流出来的咸涩泪水?
恰有出租车亮着顶灯缓慢朝我驶将过来,我顾不得许多,紧走两步,伸手拦下。
那司机上下打量我,我不待他问,拉开车门。
“师傅,火车站。”
“你这个样子?”
“家里有急事,家里老人病重,没办法,帮帮忙,大哥。”
我喘息着。
“没事儿,才五个多月,我还不能生。没到生的时候。家里人都回去了,瞒着我,但是我想见老人最后一面。”
说着,我竟潸然泪下。
那出租车司机按下计价器,
车子平稳驶在公路上,晚上人少车更少,没隔一会儿,我肚子里又一阵绞痛,我强忍那疼痛,额上豆大汗珠雨一样。
司机问我,说你不要紧吧。
我说没事儿。
“你不能紧张,你得想开,生老病死是寻常事,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再想老的了,老的终有这么一天儿,你得顾着肚子里的那一个。”
我泪亦如雨下。
“是。”
我捂住脸大声呜咽。
“但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妈妈了,我爸早没了,她跟我相依为命,如今她要死了,大家却都瞒着我。”
司机长叹一声。
“他们也是为你好。不是为你好也不会瞒着你,不就是怕你激动吗?相信我,你情绪不能太过于激动,如果太过于激动的话,老的没了,小的也没了,怎么整?”
我哭着摇头,眼泪顺我指缝飙出来。
“我不管,我只有一个妈。只有我妈最知道心疼我,其他所有人都是假的。”
我哭得伤心,那司机颇有同情心,也频频跟着摇头叹气。
“唉,都这个时候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男人都那样,结婚了以后谁还拿媳妇儿太过当回事儿?不上外面嫖去、赌去就算是好样的了。其他的真别多想,都这个时候了,说那些有什么用?怎样也得等孩子生下来,大一大再说。”
晚上路况好,车速快,说话儿间竟然已达目的地。
我坐在车上大哭不止。
“师傅,我......”
我哽咽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
司机已经按下了计价器。
“你怎么了呀你?不行我再给你拉回医院。”
他说。
“不是。”
我边哽咽边断断续续接着说。
“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没带钱。”
我“哇”一声敞开大哭。
“嗨!”
司机如释重负,手扒在方向盘上。
“那算了。我给你免单。”
“不是......”
我仍旧哭得倒仰,声音一次又一次被哽在喉咙里,有几次哭得厉害,差点儿憋得喘不过气来。我不停抽噎,那司机显然已经开始不奈烦。
“我......”
司机嘴里絮絮嘟囔。
“真他妈倒霉。”
但转头面对我时他又摆出一副笑脸来。
“行,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他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粉钞来。
“我没有更多,今天晚上活儿不太好。这钱给你,你是不不但没钱给我,还没钱买火车票?”
我抽噎着频频点头,并一再言谢。那司机颇有大将之风一挥手。
“算了,我看你比我还不容易。就当我行善积德了。大姐,您下车吧?!”
我不客气接过钱,火车站里虽是
夜但依旧人声鼎沸,有困极、倦极、累极的旅人,和衣躺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行李袋呼呼大睡。
我挑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农人。
“大哥,帮我买张票呗。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一直站着排队,我这身体情况恐怕挺不了。”
我说。
那人眼睛上下翻飞打量我,未置一言,径从我身边走开。
原来看似朴实的农人也并不好求,他是怕什么?怕我是骗子还是怕我讹上他?
一连求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冷漠以对。
我眯缝起眼睛,愈发觉天旋地转,另外一方面又怕会被乘警发现,如果乘警发现,那我则必然会被带归原位。至少,依法律程序,他们也会通知我丈夫来把我领走。
怎么办?
火车站售票大厅里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我背靠冰冷的大理石墙壁,泪顺脸颊往下淌,淌进我衣服里。人影幢幢,不停在我眼前闪过那些语焉不详的面孔,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涨满我的胸腔,像有具鼓风机,呼呼拉风箱一样的吹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