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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了寿康宫,皇帝一直沉着面色。
苏培盛一路小心翼翼,直提心吊胆的陪着皇帝回到养心殿,伺候着茶水后才被皇帝打发出来。
今日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说明,皇帝现下的情绪似乎不太寻常,只命他在门外伺候即可。
素日里除非需要和大臣们商议极机密的要事,但凡在养心殿行走,苏培盛从未遇到过当下的情形,因此心中生着好大的隐忧。
那日寿康宫中议事,苏培盛也在身边。太后当日便有意提醒皇帝不可怠慢满姓大臣。当时皇帝是应了,只是半月来并未有动作。
想来半月过去,太后也是按耐不住,才有今日之事。
苏培盛瞧着,今日两位主子面上像是在打哑谜,实际上还是太后在敦促皇帝信守约定。
可咱们皇帝的性子苏培盛再了解不过,越是强压着越是不肯低头,只怕早晚还是要出乱子。只是做奴才的,到底也不能掺和进主子们的事里,凭白担心也是无用。
思来想去,到底只能长叹一回,继续装聋作哑好好当差就是了。
苏培盛站在殿外,拢了拢领口,又将马蹄袖捋顺些好尽量遮住微红的双手。确是春风最为刺骨,为了御前行走利落些,他自己也早早换上了夹棉的褂子,现下站在门口,经风一打果真是个透心凉。偏巧又赶着心下惴惴的揣着个心事,到底还是站不住。便在殿外压着脚步声轻轻地踱着步子。
忽的抬头,却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隔着角门往养心殿这边探头。
苏培盛定睛一看,竟是一直养在太后身边的五阿哥弘昼。
这一瞧清楚,苏培盛赶忙笑容满面,躬身迎上去,“奴才苏培盛给五阿哥请安。春寒料峭的,您到这来可是有何事要求见皇上?”
五阿哥身型虽瘦,但身姿挺拔,精气神儿极好,说话声音也清亮,又带了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老城,恭敬一揖,说道,“苏公公不必多礼,有劳您日夜伺候在父皇身侧,尽心周到。有您在父皇身边,着实让人安心不少。”
虽是答非所问的客套话,但这话说的极谦和,又出自少年之口,带了几份真切之情。倒是听的苏培盛十分受用。
这位五阿哥也是皇帝潜邸时所生,只因生母病逝,皇帝登基后便将五阿哥送到太后身边抚养。
如今五阿哥不止学业精进极快,礼数上也极为周到。
苏培盛心下喜欢,不觉也多说了两句,“五阿哥今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求见皇上吗?”
五阿哥垂首道,“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许久没见皇阿玛了,实在有些想念。”说话间,眉宇间似有几分期盼之意。
苏培盛瞧在眼里,心下想着,到底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若非生在帝王家,也是萦绕父母身边日日撒娇撒痴的年纪。可耐生为皇室,竟然想见父亲一面也极难,不觉心生疼惜,“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恐怕阿哥您今日见不成皇上了。这几日国事繁重,皇上正忧心着呢。”
五阿哥听闻,眼神似有闪烁,抬头瞧着苏培盛,“真的是因为国事繁忙吗?并非皇阿玛厌烦儿臣?”
苏培盛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赶忙摇头道,“怎么会呢,阿哥您是皇上的孩子,自古哪有父亲厌烦自己孩儿的呢?您只管好好读书,精炼武义,皇上定然欢喜。”
五阿哥听闻,展颜一笑,可这明媚的笑意又瞬间泯然,复又恢复怆然之色,“今日我下学回来,去给皇祖母请示功课,远远瞧见皇阿玛往外走,脸色十分不悦,不知是不是因弘昼的功课不济,才致惹了皇阿玛生气?”
苏培盛微微一笑,说道,“五阿哥一直由太后抚育,书文骑射俱佳,从不让皇上操心,自然不是因为阿哥您的过失,只是前朝诸事太多,皇上自然忧心,您且放宽心。”
说话间,忽的一阵北风从角门起着旋打了过来,灌进苏培盛的领子里激得他好一个激灵,也才发现,五阿哥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夹袄,赶忙四下看了一回,却不见五阿哥身旁随侍的人在。
“五阿哥,您身边跟着的人呢?可是素日伺候得不周到?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给您换几个聪慧得力的?”苏培盛说着,向养心殿方向拱了拱手。
五阿哥赶忙谢道,“先生留了课业,我走的时候有些匆忙给落下了,赶着人去取了,因此身边才没人。苏公公不必担心,身边的人素日将我照料的很好”,说着双手一揖,复又说道,“多谢苏公公指点,弘昼铭记在心,那弘昼今日便不打扰父皇了”,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苏培盛瞧着五阿哥略显消瘦的背影,和故作老成的模样,言语间却又难逃少年心性,心下自是十分难受。
可此时,于五阿哥的处境而言,不见或许还好过父子相见。
只因五阿哥的处境着实尴尬。
五阿哥生母虽是满人,但到底出身不高,后宫之中虽有母以子贵的说法,但若这孩子出身本就不高,那自是另当别论的。因此原本皇帝登基后便要记到皇后名下的孩子,却被送到寿康宫养着。
原本对五阿哥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出路,或许来日并无继承大统的可能,但靠着太后,想要求一世衣食无忧倒也不是难事。
只不过前朝后宫到底牵扯千丝万缕,如今因前朝之事,满汉君臣之争,皇帝正与太后怄气。
当今皇帝可是经历过九龙夺嫡纷争的,最是忌讳皇子牵扯国事,五阿哥养在太后名下,要说不牵连到五阿哥怕也是不能。
就为这个,父子俩少见两面或许还能少生些芥蒂,可这个年纪的孩子,偏又是生性敏感。
想到此处苏培盛不觉心生烦闷,都说天家富贵,可谁知这天家也有天家的烦忧。不过想来想去到底也没甚结果,苏培盛只得摇摇脑袋继续回养心殿外候着差事。
只是没想到,自己回来的时候倒也赶巧,正赶上皇帝在殿内喊他。
听语气却也听不出喜怒。
苏培盛躬身小跑着进来,又怕过了寒气给皇上,因此离的几步远,便磕头候命。
皇帝见苏培盛在门口冻得鼻子耳朵都是通红,可步履倒是十分灵巧,进门时跑得虽快,但脚底却没多大动静,想来是吊着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呢,不禁心下觉得有些好笑,不觉哈哈笑起来。
苏培盛倒是一愣,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冒然去问,只僵持在地上,像是跟将要拔出还连着泥土的萝卜,情形有些尴尬。
却听上首皇帝开口道,“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朕研墨”。
苏培盛如蒙大赦,赶紧回道,“嗻”,见皇帝似乎心情似乎大好,又低声说道,“奴才是怕在外面站久了身上带着寒气再过给您,您要是着了凉奴才少不了得挨顿板子不是?”
皇帝正提笔欲书,听闻,斜斜瞥了苏培盛一眼,淡淡说的道,“这是怪朕让你候在殿外许久了?”
苏培盛连说不敢,皇帝却似乎并未在意,只低头书写,写罢,示意苏培盛将谕旨收好,说道,“诺,赏你一个好差事,去富察府传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