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奋英雄怒,执手人间路

柳轻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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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玄等人换下胡裘,换回便服,踏雪南下。

    过了梳玉河,从北孤入关时,青玄见到生活十数年的“家”,不免悲切,市井萧索,惟余战马军士,便是那旧时族人,却一个也无了。

    所幸赵、温几人出身名门,自有拜帖,稍作打点,入关倒也算顺利,过了一线峡,那互市早停,几人无心多做停留,一路入了北凉,便即各奔东西,几人约定,如有消息,定立时告知。

    沈惟仁陪着青玄,兄弟二人策马便奔长安而去。

    “小弟,前方便到长安了,换了这身行头吧,这道袍绑腿,忒惹眼了些,”将近长安了,沈惟仁便提议二人换了扮相。

    “听你的,”二人一磕马腹,快马入得城来,寻一个成衣铺子,置办了几套湖绸长袍,换上乌青软靴,挽起发髻,将长剑挂在腰间,俨然两位快马轻裘的少年游侠,所幸桃园公主赠金相送,二人手头倒也宽泛。

    长安风气开放,便是寻常公子小哥,也喜腰悬宝剑,做游侠装扮,顾作潇洒,是以常人看来,这兄弟二人便似寻常官宦子弟。

    沈惟仁将二人战马卖与马市,新购了两匹高头俊马,青玄瞧着直摇头,沈惟仁便笑道:“寻常公子哪里会以柔然战马做为坐骑,换上这贵族马儿,才更配的上这身衣裳。”青玄听来,对沈惟仁的心思愈加钦佩。

    二人放马缓行,沈惟仁在马上说道:“小弟,这长安川原秀丽,卉物滋阜,繁盛锦绣,有东、西两市及一百零八坊,那东市商贾云集,酒肆林立,更利于打探消息,咱便先去用些酒食。”

    二人便策马而行,询问路人,便在一间名为“如是观”的酒楼门前下马。

    早有店小二快步上前,拿了下马凳,扶着二人下马,殷勤笑道:“两位公子,住店打尖?”

    沈惟仁随手便丢了一块碎银过去,“给我兄弟二人安排一间上房,在二楼临街位置安排一桌上等酒食,马儿喂些精细草料。”

    “得咧,您二位里间请,”小二见这两位衣着华丽,坐骑俊美,更兼出手阔绰,堆着满脸笑,一路殷勤引至楼上临街雅座,沏茶上酒,忙的不亦乐乎。

    沈惟仁端坐窗前,轻辍一口香茗,不发一言,定定的遥望长安街景,神情严肃。

    青玄毕竟出身侯府,自小锦衣玉食,见多了公侯将帅,如今见这位大哥自入城以来,心思缜密,世情通达,这举手投足之间,隐显贵气,哪里像一个蜗居武当,不受待见的弟子。

    沉默片刻,酒食齐备,沈惟仁这才收回目光,笑道:“小弟莫怪,咱要扮,便是扮的像些,为兄虚长十岁,常随师父下山,见惯了迎来送往,如今只是依样画葫芦,来,吃东西。”

    青玄饿的久了,哪管旁人侧目,放口大嚼,倒是沈惟仁,就着美酒,吃得斯文。待酒足饭饱,沈惟仁便唤来店小二续上茶水,将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小哥,此我兄弟二人的这几日的食宿用度,你且收下。”

    小儿见这位爷尚未住店,便先付定金,何况出手如斯大方,顿时更增几分好感。

    “我二人自江南入京游历,不知这京都有何古刹美景,趣事逸闻啊?”

    “公子,你可算来对地方了,这京都繁花似锦,要说这美景,那可多了去了,那长乐、永和两坊多有名寺,那官家的如花美眷常去烧香礼佛、操办法事;要数美景,那上林苑最佳,不过那是皇家别苑,寻常人可去不得;如要踏青赏玩,城外最佳,满城公子小姐最喜去醉仙亭集会,”店小二倒是知趣,只将城内介绍了个遍。

    “听闻新皇即位,广施恩露,更是开放市井,取消宵禁,我观这城内商贾云集,好一派繁盛景象,”沈惟仁笑道。

    “可不是嘛,新皇荡平胡族,剿灭叛党,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听闻新皇正遴选妃嫔,不知多少春闺娇娥跃跃欲试哩,如今长安取消宵禁,一到夜间,处处彩灯霓虹,那红粉歌舞,才是天上人间呢,嘿嘿,”店小二啧啧赞道,冷不丁被人从后一巴掌呼来,打的一个趔趄。

    “少在这满嘴喷粪,这官家的事,是你这狗才议论的?”那掌柜喝完小儿,忙换了笑脸,“二位公子,休听这狗才聒噪,您担待则个。”

    这掌柜虽是满脸谄笑,到是个久经世故之人,见这二位华服公子气度不似一般纨绔,便打断了店小二,担心祸从口出。

    “无妨,掌柜的,我只想寻个开心所在,兄弟二人消遣消遣,”沈惟仁喝了口茶,笑道。

    “若想消遣,东市尽头有一楼,名冠京都,名为楼心月,教坊宫娥、罪臣官眷大多发落此处,楼内燕瘦环肥、楚女胡姬,应有尽有,便是那宰相衙内、入京官员、风流名士亦常常宿花眠柳此间,二位公子不妨上房稍歇,小店给二位备下香汤,待华灯初上,不妨一游,宝马雕车,您二位但有所需,老朽定安排妥当,”掌柜笑容不减。

    “甚好,既如此,有劳掌柜了,”沈惟仁起身,随着掌柜上楼歇息去了。

    二人入了上房,香汤早备,便仔细盥洗,沈惟仁为青玄梳理髻发,二人皆配上白玉发冠,横插金钗,换上绣金内衬,外罩烫金白袍,腰悬长剑,活脱脱两个侯府衙内的装扮。

    青玄在铜镜前瞧来,暗想:“当真中原锦绣,当了十数年世子,成日都是皮袄战甲,哪曾穿过如此华美衣衫。”

    “小弟,这便走吧,”沈惟仁招呼道。

    二人下得楼来,店小二瞧见,笑呵呵的迎上来,“二位公子,这是要出门啦,骑马乘车啊?”

    “将我二人马儿牵来,正好瞧瞧这夜景,”沈惟仁一挥手。

    “得咧。”

    二人信手由缰,沈惟仁微笑道:“小弟,这长安市、坊分设,内坊不经商,商贸便皆在东、西两市,各坊、各市官道相连,将偌大的长安城分为一个个方格,你瞧那高处角楼,常年驻守兵丁,战鼓烟火传讯,任一市、坊但有异动,御林卫立时便可知晓,关闭卡哨,叫人无处遁形。”

    “大哥,我只知你喜爱杂书,不曾想见识如此广博,小弟当真佩服的紧呢,”青玄由衷的赞道。

    “我只是在一本前朝游记中读到些,既要来此打探消息,便要知己知彼,熟悉地形,我曾推敲,这十派掌门若真羁押在长安,应在何处?”

    “那必是关押在大牢内啊?”

    “小弟有所不知,便是大牢亦分刑部大牢、大理寺大牢、御林卫大牢,这十派掌门都是一流好手,看押之人定非寻常兵丁,我左右想来,羁押之处绝非普通牢狱,故此咱不能急,先探探消息,”沈惟仁说道。

    青玄听得直点头,天幸有此兄长,换做自己,当夜定会夜探牢狱,免不得会打草惊蛇了。

    且说且行,远远的便瞧见一座高楼,层峦叠翠、飞阁流丹,楼高六层,画栋雕檐,灯火通明,高悬金匾,写着“楼心月”。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好名、好楼,沈惟仁赞道,但瞧这楼宇气派,便不似寻常勾栏瓦舍,说罢一催马,便在楼前停下。

    “二位公子,奴有礼了,不知可有下约?”瞧二人驻马门外,便有白衫女子上前行礼。

    青玄瞧这女子容貌甚美,额间一点花黄,白裙白衫,宛若仙子一般,眼都瞧直了。

    倒是沈惟仁微微笑道:“不曾想这楼心月竟连迎客仙子都生的如此貌美,倒叫人愈发向往了,这便是我兄弟二人的约金,初次到访,烦请仙子引路,”说罢便将一颗金锞子塞到女子手中,更在那玉手上轻轻一挠,哈哈大笑。

    那女子玉面微红,眉目含春,嗔笑一声,招呼小厮牵马而去,亲自引路,将二人让至里间,穿过楼下大厅,直接上楼而去。

    青玄左顾右盼,看的眼花缭乱,待进了楼上雅间,那白衣女子便告福退下,沈惟仁端起茶壶,斟上两杯清茶,笑道:“小弟头一遭来这花楼吧?”

    “嗯,”青玄红了脸,见自己这位大哥颇知门道,惊奇的瞧着沈惟仁,欲言又止。

    “不用瞧为兄,都是书上瞧来的,此楼装饰华美,寻常人哪能入内,真正就是流玉销金所在,这银钱才是入门之定,那迎客女子可是看钱打发的,你以为她何故将我二人直接引入楼上雅间?”

    “我瞧兄长倒像是勾栏恩客,武当当真厉害,藏书竟丰富如斯,”青玄嘿嘿一笑,沈惟仁作势要打,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不消片刻,便有两名翠衫女子呈上酒食,轻身一福:“公子,请吃酒,”说罢便温柔的斟满两杯美酒,款款坐在两人身边,端起酒杯,送将过来。

    沈惟仁微微一笑,一人打赏了一颗金锞子,一饮而尽,笑道:“好酒,姑娘不必拘礼,不知今日有何节目,楼上哪几位贵人莅临?”

    两名女子将金锞子轻轻往袖中一拢,笑道:“谢公子赏,今日二位当真有幸,晴雪姑娘献剑舞,仍是往日规矩,歌舞罢,价高者为今夜入幕之宾,入闺阁听琴品茶,对了,今日两位尚书公子亦在此间,他们皆是专为晴雪姑娘而来。”

    “哦?如此,倒真是幸甚,不知哪两位尚书公子?”

    “兵部刘尚书之子刘怀安,刑部徐尚书之子徐鹤来,”说罢,便不多言,只频频劝酒进菜,待酒过三巡,楼下便传来丝竹琴音,婉转叮铃,大厅酒客便静了下来,一女声响起:“各位爷,晴雪姑娘即刻便至,请诸位台前簪花,一花十金,剑舞罢,花多者即为姑娘恩客,入内听琴煮茶。”台下顿时喝彩雷动。

    “不知这晴雪姑娘是何出身?”沈惟仁笑着问道。

    旁边女子斟满酒杯,笑道:“公子,那晴雪姑娘来此地不久,据说曾是位官宦小姐,流落此地,操琴烹茶、丽词暖曲,那是样样精通,剑舞更是一绝,不似我等柔弱,兼之容颜胜雪,数月之间便名动京都。晴雪姑娘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如此反倒让无数才子衙内、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花费千金,只为听她一曲瑶琴,喝她新煮一杯清茗,你说奇不奇怪。”

    “当真有趣,”沈惟仁自怀中取出一块白玉,交予身边女子,“此乃上等和田羊脂玉,价值千金,请二位去找楼内账房看过,典当了,换了金锭来,”沈惟仁豪气道。

    两位女子见这公子如此豪气,倒是吃了一惊,连忙一福,小心翼翼拿手绢包了玉佩,急急出去了。

    “大哥,你如何有这等宝物?”

    “桃园公主所赠那包珠玉怕不下万金,当然,都是给你这位恩公的,我只是慷你之慨,哈哈。”

    不一时,便有一位师爷模样的中年汉子带着两名小厮前来,翠衫女子紧随其后,那师爷双手一揖到底,笑道:“公子安好,玉佩是您典当?”

    “不错,可估值了?”青玄也学着沈惟仁腔调哼道。

    “估值了,此玉确为上品,纹饰精美,价值千金,可这祥龙云纹似是官家之物,不知…?”师爷笑道。

    青玄听罢,暗暗一惊,桃园所赠珠玉想必不是劫掠而来便是大魏收买三族的财货,但瞧着沈惟仁气定神闲的模样,便壮起胆子,哼道:“不错,此乃一位贵人赠予,如何?还需向你禀明怎的?爷今日出门未曾携带那许多现钞金银,这会子想簪个花玩玩,怎的,典当不得么?”

    “哪里哪里,绝无此意,”师爷瞧着这二人全然一副纨绔做派,出手便是千金之物,丝毫不以为意,只当是哪家权臣的衙内或是王侯公子出来寻个乐子,如何敢开罪,便一挥手,“请公子查验,足赤金锭。”

    青玄瞧两名小厮将托盘放在桌上,掀开红布,金锭整齐的码着,金光灼灼。不料沈惟仁自顾自饮酒,竟是瞧也不瞧,傲慢道:“当真是个不会来事的,这些小钱端上来作甚?去,全部给我们买了簪花来耍。”

    “哎哟,我的爷,”那师爷顿时惊得一个趔趄,暗想:这寻常恩客不过图个热闹,顶多花个十金撑个场面,这两人看着面生,初来便一掷千金,不是傻子便是肥羊。

    “还不快去?”青玄大声一喝,师爷吓得一惊,忙不迭的陪了笑脸,端起托盘屁颠颠的去了,两名回返翠衫女子见状,更是堆着媚笑,又是倒酒,又是夹菜,直把那朱唇藕臂往二人身上使劲蹭去。

    楼下一通梆子响,瑶琴、丝竹之音顿时响起,一红衣女子右手持长剑,左手拉着红绸从顶楼飘落,二人走到栏杆边,但见那女子红纱蒙了脸面,只露出一双明眸,额间绘着一抹嫣红,形似火焰一点,长剑翻舞,急速飞跃至厅中圆台,足尖轻轻一点,轻盈落地,宛若无骨,美轮美奂,场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古有公孙舞剑,今日瞧来,这晴雪姑娘不遑多让,美哉,”沈惟仁鼓起掌来。

    “她分明使得是刀法,哪里像是剑舞,”青玄努努嘴。

    沈惟仁也不多话,微笑的瞧着,但见晴雪长剑翻飞,拉着红绸在场中旋转飞舞,或如回风舞雪,或如乳燕低翔,玉臂轻舒,勾起人无限怜意;间或秋波含泪,长剑回转,轻刺慢抹,又如彩蝶比翼,鹣鲽卿卿,叫人心绪澎湃;随着那琵琶响起,丝竹暂歇,金鼓轰鸣,又化作巾帼女侠,或劈或斩,让人不免联想起那疆场对阵,大军厮杀;待三通鼓罢,箫声悲切,宛若英雄壮志未酬,泪满征衣,红衣剑舞稍缓,剑招一止,剑尖点地,红影低下黔首,左手掩面做悲泣状,曲罢舞止,而后一拉红绸,翩然远去。

    众人迟疑片刻,方才爆出雷鸣般掌声喝彩。

    “大哥,这晴雪姑娘身形颇为眼熟,”青玄轻声道。

    “回去再说,”沈惟仁朝他摇摇头。

    接着,楼上雅间便有一人出来唱喏,“刘公子簪花二百金。”

    “好,”楼下厅中众人喝彩道。

    厅中本想唱十金、二十金的顿时闭了口,以免贻笑大方。

    “徐公子簪花三百金,”相邻一雅间接着便有人唱道。

    “好。”

    “刘公子五百金。”

    “徐公子六百金。”

    “刘公子八百金。”

    “徐公子九百金。”

    “该死的徐鹤来,这是跟本公子卯上了,爷一共还有多少银钱?”楼上第一间雅座内一男子恼道。

    “回公子,这回一共携带一千五百金,除去方才打赏和簪花的,一共还剩三百金,不能再多了,若让大人知道你私下去账房支取千余金,奴才们免不得一顿好打,”随从低声道。

    “住口,该死的,”刘怀安怒道。

    “刘兄,囊中羞涩了?太后就没赏你些古玩奇珍宝玉把玩?要不典当了,咱们再比上一回?”临间见没人再比价,哈哈笑道。

    “刘公子簪花两千金,”忽的,沈惟仁朝楼下喊道。

    “好,两千金、两千金了,”厅中顿时沸腾起来,两千赤金,足够一营精锐半年饷银了,只为听那晴雪一曲,当真是豪客,楼下乱糟糟齐齐叹道。

    “沈大哥,你这是?”青玄狐疑道。

    “小弟,这刘怀安是兵部尚书刘夏全独子,太后外甥,亦是李存义母族表弟,咱要打探消息,或从他口中可知一二,稍安勿躁,”沈惟仁悄声道。

    “两位姑娘,此处不需你们伺候了,帮我将这簪花送交刘公子处,就说江南曹家二个小子孝敬的,若有幸承蒙召见,不胜欣喜,”沈惟仁笑道。

    两女子原本瞠目结舌,听罢一福便喜滋滋的端着簪花而去,这等讨赏的活,讨都讨不来呢。

    不消片刻,那回廊上便响起一串脚步声,一人拨开珠帘走将进来,“哪位是曹家子弟?”

    但见来人身材颀长,容貌也算俊朗,满脸含笑,沈惟仁起身一揖,“刘公子,在下曹元朗,这是舍弟曹元明,家父是江南盐政司指挥使曹修德。”

    “原来是曹家兄弟,有礼有礼了,”说罢,呵呵笑着,径自坐下,心中也诧异,曹修德是哪个?怎得之前未曾听说。

    青玄见刘怀安身后两人不离左右,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阴狠,定是好手,便暗自收敛气息,顾作一副纨绔模样。

    “大哥,早听父亲说这刘尚书公子才貌双全,急公好义,潇洒不凡,今日一见,当真闻名不如见面呢,”青玄瞧着沈惟仁,正色道。

    沈惟仁见青玄颇为见机,便顺势说道:“父亲诚不我欺也,”说罢又朝刘怀安一礼道:“家父曾蒙尚书大人多番提拔,方能擢升品级,赴任江南,小子惶恐,今日得知公子在此,便僭越生了拜访之心,惟愿一睹公子风采,他日若能为公子牵马执蹬,便是我曹家之幸。”

    “两位老弟太客气,今日蒙你赠金,方才气走了徐家那小子,我甚高兴,既是我父僚属,咱便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了,我先去楼上会会美人,今日不得空了,明日,明日还在此处,咱兄弟不醉不归,”说罢,挥挥手,哈哈大笑上楼而去,那两名随从紧紧跟随,须臾不离左右。

    二人酒足饭饱,也不顾莺莺燕燕拉扯推搡,便出门上马回了住处。

    “沈大哥,今日那女子身形好生熟悉,我想…?”

    “稍安勿躁,静候数日,切莫轻举妄动,那晴雪姑娘是个清倌人,虽让登徒子趋之若鹜,却能独善其身,让人无法近身,想来有些手腕,咱们宜细细打探,再做筹划,”沈惟仁安抚道。

    “你如何得知曹家之事?”青玄奇道。

    “昔年随师南行,正值曹修德赴任,曾同行几日,所以便记下了,”沈惟仁轻描淡写道。

    二人抵足而眠,一夜无话。第二日,仍旧早早便到楼心月相候,沈惟仁更是挑拣了一对翡翠鸳鸯并千两赤金,拿个华美盒子装了,嘱咐楼下女子,若刘公子到了,即刻迎来此间。

    二人饮了一盏清茶,便听外间唱道:“刘公子到了。”沈、斛律二人便起身,迎出门外,一揖到地。

    “曹家兄弟,无须多礼,今日家父下朝,我向家父禀明二位来京之事,家父直夸令尊精明强干,教子有方,他日京中如有空缺,定会擢升入京,”刘怀安哈哈笑着,便径直入内,在主位坐下,“曹家兄弟是自己人,你二人门外相候,”两名护卫见状,便立在门外。

    青玄心想,你刘怀安看似个登徒子,倒也谨慎,须臾间便打探二人底细,看来也不简单,这沈大哥当真厉害,竟能编造出个曹家子弟,这般就搪塞过去。他哪里知道,曹修德确有两位公子,年级与他二人相仿,刘怀安询问之下,得到父亲确认方才赴约,否则等来的,怕是御林卫士了。

    “刘公子客气了,家父虽任职江南,但心里对尚书大人甚是牵挂,去岁入京,得尚书大人垂青,留在府上宴饮,回返江南后,同僚皆艳羡不已,更赞尚书大人清廉奉公,深沐皇恩,书房之内悬挂的北征图,更是先帝御赐,叫人好生仰慕,”沈惟仁再揖,恭敬道。

    “不错不错,元朗兄,听你如斯说,我心中嫌隙尽消,若非体己人,如何连家父书房摆设都如此清楚,来来来,吃酒,”说罢举杯,与二人连饮三杯。

    沈惟仁使了使眼色,青玄便起身,捧着一个盒子恭敬的放到刘怀安面前,笑道:“公子,行旅仓促,不及备上礼品,些许心意,万望笑纳。”

    刘怀安打开一瞧,鸳鸯翠绿,金锭耀眼,心中一喜,这二人当真会做人,哈哈笑着,招呼随从收下,“二位兄弟客气了,不知此番进京所谓何来?”

    “今岁家父未蒙召见,不敢贸然入京,只是甚是想念尚书大人,便差我二人前来,一来叩谢提携深恩,二来让我俩游历一番,长些见识,谁曾想竟有如此福报,得遇公子,”沈惟仁敬酒道。

    “据家父所言,令尊虽为新贵,但颇为机敏,这几年监管盐政,与漕帮相处融洽,岁获颇丰,算是干吏,更兼品性甚好,知恩图报,今日观二位兄弟气度,当是承教有年,假以时日,为兄定会多多美言,让你们在京中也谋个差事,如此,咱兄弟们便可时常相聚,窃玉偷香,哈哈。”

    “多谢公子美意,”二人急忙起身行礼。

    三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沈惟仁打发侍酒女子出去,笑道:“公子,我在江南便听闻,新皇荡平北疆,靖清宇内,尚书大人功不可没,已封国公,加太师,兼管兵部,这日后,咱就要称您为小公爷了。”

    “哈哈,不错,旨意虽下,家父推却再三,怎奈圣上不允,便是日常,家父只以尚书自居,未敢称公。”

    “国公爷高洁,但咱们做僚属的,可不能乱了规矩,”说罢,朝青玄一努嘴,二人起身,再拜,称呼道:“见过小公爷。”

    刘怀安越瞧二人越顺眼,索性揽住二人,“好兄弟,以后在这京都城内,但有所求,只管来找为兄,无不可为之事,来,喝酒。”

    美酒十斤,三人皆露醉态,沈惟仁便将刘怀安扶将起来,与青玄一道,将其扶上马车,亲自为其驾车,送至府上。

    一连数日,二人皆陪着刘怀安醉卧花间,感情日笃。这日酒罢,沈惟仁让青玄借故支走两名护卫,醉醺醺的笑道:“小公爷,家父熟络漕帮,常征其船只输运海盐,不过听下面人说,那洪老帮主久不露面,不知行踪,不知小公爷可知此事?”

    “江湖之事家父甚少提及,你问来作甚?”柳怀安呵呵笑着,两人杯盏一碰,又干了一杯。

    “我关心作甚啊?只是入京之前,受帮中兄弟所托,代为打听,若得些微讯息,漕帮还能少了孝敬?”沈惟仁自怀中摸出一串珊瑚念珠,但见通体嫣红,艳如朝霞,名贵异常。

    刘怀安嘿嘿一笑,“漕帮行走江海,宝货颇丰,果然不虚,”便将念珠往袖中一拢,说道:“此事机密,本不可话于他人,我曾偶然在书房听父亲与人密谈,说什么江湖人武技高绝,可暂押上林之类云云,具体如何,有无漕帮之人,便不得而知了,曹老弟,你可千万不能提及是我说的。”

    沈惟仁微微笑道:“我宿醉未醒,不知小公爷所言何事,只听闻那上林苑宫娥娇美、风景秀丽,若他日有幸,能见识一二,便是回返江南,也是炫耀之资,来,再干一杯。”

    “那有何难,十日后,太后在上林苑赏花开宴,遍邀京中王侯及亲眷入园赏花,以示皇恩浩荡,届时你二人随我同去,开开眼界,也好叫你不虚此行,”刘怀安哈哈大笑。

    几日下来,青玄常与刘怀安的护卫厮混一处,更兼出手阔绰,在这楼心月又是酒食相待,又是胡姬作伴。两名护见这两位公子与自家主子熟稔,又是自家大人僚属之后,便放下心防,吃酒狎戏,难得有这美姬好酒作伴,比之从前快活了何止千倍,是以对青玄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十日之后,沈惟仁、青玄换上亲随护卫衣裳,将兵刃寄放如是观的客房内,早早的便去公府门前等候,待刘怀安车马出来,那黄姓护卫瞧见二人,朝青玄挤挤眼,二人便策马,加入公侯府的队伍中。

    刘怀安掀开马车上的帘幕,招呼沈惟仁近前:“曹兄弟,今日入别苑,你二人须紧随我左右,不得随意走动,倘若有个差池,那是诛家灭族之罪,可切记了。”

    “放心,片刻不离您左右,”沈、斛律二人拱拱手。

    一行人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上林苑西宫门,所有人下了车马,缴了兵刃,随行甲士及仆役在宫门外候着,刘怀安大咧咧进了宫门,两名护卫、沈、斛律四人接受宫卫检查,核对无误后,方才放行。

    刘家乃太后母族,自从旁人不同,入得宫门后,早有宫娥迎上前来,唱福引路,刘怀安一路指点介绍,神采飞扬,这上林苑虽是皇家别苑,但自己身为皇亲国戚,便如自家后院般,想来就来,沈、斛律二人一路啧啧赞叹,让这小公爷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行了顿饭功夫,便到了上林苑南苑梅花坞,春梅新发,香气逼人,场地上早已铺就驼毛细毯,案几早设,金壶玉盏,广设珍馐,无上妙味,许多贵眷早到,男女分席而坐,席后设一轻纱屏风,一众带甲宫卫持刀背向而立,沈、斛律及两名护卫只能立在屏风后稍远处,与值守卫士相隔数丈,低眉顺目,不发一言。

    不一会,宫人高唱,“太后驾到。”

    众人便离席行礼,青玄几人跟着跪下,见那太后宝座前悬挂珠帘,遮住视线,一宫装女子在十数名宫人侍候下入席,端坐帘后,如何瞧的清面目?“太后有旨,免礼。”

    众人谢恩坐下,丝竹一响,筵席开宴,青玄只听着席间觥筹交错,清音寥寥,只是离得远了,也听不清话语交谈内容。

    “沈大哥,你说这上林苑这般大,且守卫森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便是动也动不得啊,如何查探?”青玄轻声说道。

    “不错,如今太后莅临,这带甲卫士必是御林卫好手,端是可恼,且稍待,寻机再做打算,”沈惟仁无奈道。

    一众宫人鱼贯而入,不停撤下残羹,换上新食,那队末一太监生的高大,拎着食盒,低头随着其他宫人踩着碎步,入内伺候。

    “咦,”青玄惊道。

    “怎么了?小声些,”沈惟仁用手臂碰了碰青玄,轻轻提醒道。

    “那宫人身形怎如斯熟悉,是….师….?”

    沈惟仁连忙打断,又踩了青玄一脚,示意噤声。

    正纳闷间,忽听得席间一尖细的声音喊道:“大胆,快护驾,”丝竹顿时一停,席间众人便乱哄哄的嚷了起来:“快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那些甲士齐齐抽出长刀,撕破屏风,跃到场中,青玄几人一瞧,方才那高个宦官早已跃到太后跟前,制住其中年轻一名女子,单手与那些个守卫交上了手,一回合便将数人毙于掌下,刘怀安吓得屁滚尿流,大声哭喊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沈惟仁和青玄也顾不上旁人,急忙跳将进来,在众人脚下将刘怀安如死狗般拖了出来,二名贴身护卫瞧着沈、斛律二人,点头致谢,这要是让自家少爷受了伤,他二人怕是要性命堪忧。

    “二位兄弟,快快护送小公爷回府,我二人紧随其后,权做护卫,”沈惟仁大喝道。

    “多谢曹公子,多谢曹公子,主子,快,咱护住你先撤,”两名护卫急急架起刘怀安,飞也似的往宫门赶去。

    整个上林苑乱做一团,卫士连连传讯,顾不得旁人,全部拱卫在太后身边,不一时,苑内守卫均往梅花坞赶来,一时,道上尽是带甲兵士。

    “好机会,小弟,这会子守卫尽皆赶去护驾,你我速速前往各处查探,”沈惟仁不由分说,便放慢脚步,待行到一处假山时,拉着青玄一闪身,便离了刘怀安几人。

    “大哥,那宦官身形体量,极像我师父,只是剃了胡须,我未曾瞧的真切,”青玄急道,“我要回去襄助他。”

    “你糊涂,尊师武功高绝,何况制住一名贵人,那些甲士投鼠忌器,若执意要逃,谁能拦他,这天赐良机,若不探访那关押所在,日后如何还有这等机会,快随我来,”沈惟人不由分说,拉着青玄便走。

    二人在假山、花丛中疾行,出了南苑,往北搜索。

    “大哥,这偌大上林苑,一时半刻如何能搜索完,”青玄急道。

    “那关押所在,必极为隐秘,眼下那些没有守卫的寻常大殿暖阁不用前去,为兄猜测,既有刺客袭驾,大部分守卫皆赶去护驾,如今仍有重兵把守之处,必是关押诸掌门所在,这刺客来的当真及时,真是天助我也,”沈惟仁笃定的说道。

    两人专挑那些犄角旮旯,隐蔽的偏殿去寻,出了西苑,一跃便在角落内翻进了北苑,只见那北苑有一大湖,湖边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风景绝佳,北苑门前立着数十位御林卫士,持枪握刀,威风凛凛。

    二人不敢轻动,青玄便在沈惟仁示意下,攀上宫墙边一棵樟树,那樟树合抱不过,枝叶繁茂,倒成了二人藏身之所。二人在树冠上透过枝叶仔细瞧来,青玄疑道:“大哥,你瞧这北苑中间一面大湖,湖边不过十间殿阁,皆在一望,哪里像个藏人所在?”

    “是啊,看似如此,但是小弟你瞧,这北苑视野开阔,也无甚华丽殿阁,甚至连个宫娥宦官也无,为何却又如此多的御林军?”沈惟仁奇道。

    “不错,我瞧那些人孔武有力,太阳穴鼓起,二十余人一队巡视,共有…嗯…共有八队人马,这些人走在湖边小径上,竟听不到半点脚步声,竟全是内家高手,比之其他几处,守卫也太森严了些,”青玄仔细瞧来,沿湖布设的守卫,连带不断巡视的,怕不下三百,越发惊奇,“大哥,你瞧,那些兵士都是长刀出鞘,利箭挂弦,如临大敌般,绝非寻常值守。”

    “若诸派掌门当真关押在上林苑,定在此处,”沈惟仁肯定道,“小弟,莫急,咱们暂敛气息,仔细瞧着。”

    清风徐来,吹皱一湖春水,湖面泛起涟漪,二人屏住呼吸,整个北苑除了风声,便只听到树叶沙沙声。

    青玄仔细瞧着湖面,只见清风吹落一朵红花,落在水面,花朵在湖面随波荡漾,缓缓的朝青玄这边飘来,许久之后,便飘到岸边。

    青玄定睛瞧着,再瞧瞧湖面,心中一喜,“大哥,你瞧,这湖面有何异处?”

    沈惟仁闻言一惊,仔细瞧去,“什么?”

    “你瞧湖中那叶扁舟,有何特别之处?”青玄轻声说道。

    沈惟仁便仔细瞧去,那一叶扁舟在一丛莲花旁边,并无甚特别之处,扭头奇怪的看着青玄。

    “大哥,这风迎面吹来,一朵红花尚且能从对岸缓缓飘过来,你瞧那叶扁舟,舟身上没有绳索,怎的一直在原地纹丝不动,也不随波起伏,你说奇也不奇?”

    沈惟仁闻言一喜,仔细瞧来,那小舟确是没有绳索,想必没有连着铁锚沉底,既不动,必有古怪。

    两人正盘算什么时候潜入湖里查看,便听到北苑宫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人喊道:“站住。”顿时箭雨如蝗,飞入苑内。

    接着便有一黑色身影跃过高墙,凌空飞来,青玄一瞧,只见方才席间的宦官左手提着一人,右手弹飞几支弩箭,一跃到了湖中,踩着水面,足点莲叶,凌虚飞渡,好不潇洒。

    “是师父,果然是我师父,”瞧那轻功招式,不是疯道人是谁,青玄一喜,便要上前,沈惟仁一把拉住,喊道:“小弟,切莫轻举妄动,尊师引得守卫前去追赶,你正好下湖查探一番,你这番现身,也追不上他,倘若有个闪失,还需他分身搭救。”

    青玄虽心中焦急,细想之下也觉有理,等那湖边守卫张弓引箭,纷纷追去,便自树上一跃而下,屏住呼吸,急速潜水而行,待到得莲花丛中,探出水面四下里一瞧,便轻盈一纵身,上了扁舟。

    “原来如此,”青玄到了扁舟之上,方才瞧出端倪,原来这小舟采用精铁打造,舟身之中一个井口般大小的孔洞,上面覆盖一个铁门,从外栓住,这小舟和洞口浑为一体,莫说清风了,便是人在舟上摇晃,也不动分毫。

    青玄朝藏身之处一点头,打开铁栓,露出一个幽深洞口,便一跃从洞口滑下,很快便到了平地,只见一道幽深狭长的通道,只容一人同行,不知通往何处。青玄敛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行,约莫走了四五百步,洞口豁然开阔,进了一个石室,石室不甚大,约五步见方,屋顶镶着几颗夜明珠,光线柔和,青玄定睛一瞧,石室那边又是一道铁门,上面挂着大锁。

    青玄未携秋露,只得运起内力,用力拉扯,难动分毫。如是再三,内心焦急,却无可奈何。索性坐在地下,回忆起师父昔日在北孤城外骈指一剑,便破去许梦阳几人刀阵,以指为剑,剑气纵横,洞穿对手,其利不下兵刃,心中一喜,便闭上双眼,默运大黄庭,使真气周流几个大周天,诸脉畅通,便骈指为剑,将九剑八十一悉数使来,脑海中不时回想起师父曾言:若剑意圆融,风月也是给养,山河可成倚仗,九式圆融,可成一剑,九剑圆融,方至归藏。慢慢将武当太极剑意融于其中,剑招求神不重形,待两遍使完,招式渐缓,只见指尖呲呲作响,剑气如丝,猛然睁开双眼,将归藏剑意以太极剑中最简单的招式一“削”而来。只见那门上大锁如豆腐般,被一削两半,切口整齐。

    青玄见状大喜,忙不迭的打开铁门,轻身跃了进去,再行五百步,见到微弱的光亮,钻出暗道一瞧,只见一个偌大的石室,可容百人,应是尽头了,石室中空无一物,石室穹顶几道光柱射了进来,青玄一瞧,原来穹顶开了几个碗口大的孔,阳光透孔而入,必是连通外间,只是自己一路行来,这穹顶之上,不知是何所在。

    “外间是谁?”一苍老的声音响起。

    青玄吓了一跳,急忙回道:“是谁?谁在说话?”四下循声去瞧,不见人影,一直摸索道到石室边上,只见那石室四壁上,竟凿出了数十个耳室,耳室外精铁打造的铁门紧闭,里面竟然有人。

    青玄忙凑近前去,仔细一瞧,只见耳室甚小,半人高,一人盘坐其内,无法直立,“是谁?”

    “你是谁?来此作甚?”耳室内的人说道,“不用费气力了,要杀便杀,我唐门绝不为虎作伥。”

    “啊?唐门?你是唐傲掌门?”青玄惊道。

    “嗯?你是谁?”室内之人疑道。

    “唐世伯,我是斛律振元之子,斛律青玄啊,”青玄忙回道。

    “咳..咳..,”室内之人连咳数下,“不用诓我了,斛律早改国姓,便是要诓,也不用拿镇北侯来消遣老夫。”

    “唐世伯,真是小侄啊,去年二月二,我曾在常州天目山结识了唐战爷爷和惊羽世兄,你瞧,这是什么?”青玄解下胸前挂着的金镖,递了进去,“此镖是世伯昔年所赠,父亲临别之际已转赠于我。”

    那人在黑暗中接过,仔细摩挲了片刻,“没错,确实是那枚傲字金镖,你当真是振元兄之子?”

    青玄便将须弥山之行,父亲如何死战北孤,力竭殉国,和唐门诸人燕然探寻之事一一道来。

    “是癫小仙长吗?”旁边一耳室内有人询问道。

    青玄急急跑去,一瞧,顿时泪流满面,“洪大叔,洪大叔,是你吗?”

    “真是你啊?唉,小仙长,我是老洪,只闻其声,还不敢确认,待听你说到恩公名姓,我方才确定,你怎的到了此处?莫不是也被那贼子虏了来?”洪天波焦急的说道,“莫非恩公亦遭毒手?”

    青玄哽咽的将师父如何被诓骗至洞庭,如何在藏剑千里追索那肇事女子之事道来,更告知漕帮京师分舵现状。

    洪天波悲从中来,黯然道:“我漕帮百年基业,怕要毁于一旦了,乌老弟随军北上,生死不知,徐舵主葬身洞庭,如今阖帮上下群龙无首,这漕帮怕是要乱了。”

    “洪大叔,我北上之际,曾去总舵探访,帮中有魏护法坐镇,想来有他主持大局,应该无碍的,洪大叔,你且稍待,待我打开铁锁,救你们出来,”青玄忙道。

    “没用的,那贼子为防我等脱身,每五日便差人前来施毒,我等内力尽失,始终无法聚气蓄力,根本无法动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青玄默运玄功,骈指为剑,剑气如丝,斩抹击削,将那精铁大门一分为二,便将洪天波扶将出来,而后依次施为,将唐傲等人救出。青玄消耗过大,手脚颤栗,汗出如浆,原来十派掌门竟被分别关押在石壁各耳室内,青玄将柳苍梧殒命之事告知,诸掌门暗自叹息,待听得李存义借观星台之手打击武林各派,而后对萧无尘等人赶尽杀绝时,均是惊诧莫名,痛骂李存义寡廉鲜耻,毫无道义,更是骂那萧无尘有眼无珠,咎由自取。

    青玄见众人久被关押,无法直立行走,双腿气血早衰,更兼积毒日深,便是走都无法行走了,急的连连跺脚,如何才能将这些前辈营救出去呢?这外面护卫如云,便是逃出暗室,那湖面空旷,怕也无藏身之处。

    “各位掌门,不知那贼人下次用毒是什么时候?”青玄问道。

    “今日是第四日,明日,便有人下来送吃食,用毒,”唐傲说道。

    “那只有今日夜间,是最后的机会了,方才我师父掳走一人,引的护卫去追,我想不消多久,此处便会加派人手,到时候更难逃出此地了,”青玄说道。

    “很难,”唐傲叹道:“世侄,你和令尊一样,侠骨丹心,不惜涉险寻到此处,我内心感激不已,不过我等十人功力尽失,行走艰难,殊难逃出生天,老夫唯有一事相托。”

    “唐世伯,万不可如此说,便是拼了命去,我也要设法救你们出去。”

    “世侄,老夫所虑,惟门中弟子安危,李存义既搅乱江湖,定有所图,我诸派十余年来对大魏忠心耿耿,门中子弟从军效力,协助州府保一方安宁,与朝廷相处和睦,如今李存义篡位自立,为祸武林,必不是擒杀我等如此简单,我担心他会对各派下手,所以,世侄,我望你逃将出去,携此金镖前去唐门,知晓唐战,让他襄助惊羽、惊鸿,务必护住门人,舍了青城山住所,退回苗疆故地,那里林深山高,毒瘴弥漫,想来贼子也奈何不得,”唐傲神情恳切的说道。

    “世伯放心,便是拼了命,我也会护你出去的,”青玄急道。

    “小仙长,唐掌门所言亦我所想,”洪天波说道。

    “是啊,少侠,皆我等所想,”昆仑、花间派诸人急忙说道。

    “当此之时,应摒弃门户之见,”唐傲率先说道,“世侄,望你看在父辈故交的份上,将此话传于我儿惊羽,唐门出岫轮、匹练镖及诸般暗器,我均传于惊羽,便是碧纱笼,他也习得一二,只是这碧纱笼威力无筹,须以高深内力为仗,激发体力真气,气血化碧,因此,此绝学并非寻常以气驾驭暗器,暗器只是辅助,而是气血化碧,真气驭之,至于气机淬毒之法…….,便是如是,”唐傲也不介意外人在场,郎朗说道。

    “侄儿记住了,”青玄默诵数遍,用力点头。

    其余几派掌门见唐傲堂堂而言,内心钦佩,但也知几人命在旦夕,便逐一招呼青玄。

    “小仙长,我漕帮为朝廷所忌,非为武功,而是财货,漕帮十二分舵,分管江河湖海,南货北运,北产南售,获利颇丰,可谓日进斗金;更兼朝廷盐、铁等禁品装卸输运,为防水匪水患,大多由我漕帮代劳,南北码头、港口航运皆在漕帮管辖之内,是以明月帝曾定下许约,州府数十年与漕帮相安无事,如今怕是难了,我漕帮总舵地处扬州,在大明寺旁豆蔻巷内,有一处私宅,是我洪家祠堂,旁人不知,那私宅房屋百间,每道隔墙夹壁内,每处水井井壁砌砖之后,内庭各处庭院下,皆藏有我帮多年积蓄的私产,他日漕帮若得明主,可尽起珠玉,光复我帮,此事仙长谨记,若我洪家族人不信,你便使出老洪此掌,你瞧仔细了。”

    洪天波说罢,便席地而坐,双掌翻飞,使出一套掌法,碧海潮生,惊涛拍岸,浪遏飞舟,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一遍使完,再使一遍,而后气喘吁吁道:“此掌名碧涛掌,向来只传继位帮主,如今老洪内力尽失,只能求其形,万望记下,这是我帮中江海铁令,你带着吧,”洪天波喘气如牛,自贴身处将一面铁令交到青玄手中。

    “洪大叔,放心,我记下了,”青玄用力点点头。

    “纯阳真人,令徒沈惟仁便在外间相候,”青玄起身朝那须发皆白的老道一揖道。

    “难得惟仁有此孝心,可惜此徒愚钝,不能承继衣钵,”纯阳真人叹道。

    “真人此言差矣,”青玄便将沈惟仁领悟三十六式剑意之事相告,纯阳真人沉默许久,方才叹道:“难得、难得,原来紫衣先祖竟是此意,可叹、可叹,贫道怀璧不知,罪过罪过,我武当最高深武学便是紫衣心经,可惜武当只留存半部,历代口口相传,未曾着于文字,如今告知少侠,你便转述给惟仁,他日传我武当继任者,你记牢了…..皆在心内运天经….,驻气泥丸…直下商曲….。”

    “这….这不是…..,”青玄越听越奇,也不敢分心,只静心听来。

    其他几派掌门皆将门中信物,未曾传下绝学口述比划,教授青玄,只望青玄能转述门人,也不至于埋没了祖上威名。

    直至孔洞光线暗沉,洞内一片昏暗,许是天黑了,十派掌门交代已毕,青玄便依次为几位掌门输入一丝内力,调息停当,便和十人互相搀扶,执意要带众人出去。

    诸派掌门本就是当世高手,半日舒展筋骨,更得青玄一丝真气,这大黄庭经本就是强身健体、练气化清之学,因此一缕真气进入体内,如同为他们早就干涸的丹田气海注入一滴甘泉,各以本门内功调息数次,勉强能行走,但仍是手脚无力,踉跄而行。

    一行人相互搀扶,穿过暗道,出了铁门,再行片刻,便来到青玄最初滑行而下的笔直的井口,“各位前辈,这便到了湖底了,这精铁打造的井筒暗道颇为湿滑,我且潜上去打探,请各位将腰带长衫撕扯成条,绑扎成绳索,我在上面拉你们上来。”

    众人闻言,便依法施为,青玄将长索系在脚踝,提气一跃,便如壁虎般攀援而上,小心翼翼顶开铁盖,一缕月光便射将进来,青玄翻上铁舟,伏在舟身上,屏住呼吸,四周打探,只见湖边火把寥寥,想必追寻师父之人尚未回返,大喜过望,便一抖长索,下面便有一人抓住长索,抖动传讯,青玄快速提起,只见先行上来的是花间派女掌门温临水,青玄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指指水面,温临水会意点点头,便轻轻潜在莲花丛中,青玄再放绳索,盏茶工夫,便将诸人依次拉了上来,十人跟着青玄,绳索相连,闭气潜水,往沈惟仁藏身之处潜来。

    待到了岸边,青玄率先露出水面,吐出浊气,四面张望,见无人行经此处,心中暗喜,便轻身跃出水面,来到树下,小声唤道:“沈大哥。”

    “小弟,你回来了,”沈惟仁从树冠中探出头来,“一切可还顺利?”

    青玄点点头,便拉动绳索,将水中诸人拉上水面,隐在大树阴影下。

    “师父,”沈惟仁瞧见纯阳真人,欣喜非常,扶住师父,忍不住垂下泪来。

    “惟仁,想不到你能到此间,为师甚为欣喜,”纯阳真人老怀安慰。

    “各位前辈,此地不宜久留,请各位调息片刻,我们即刻出了这北苑,这上林苑防卫森严,咱们只能先出了此间,沿着高墙,从东面翻墙而出,”青玄说道。

    沈惟仁点点头,便攀上树梢,四周警戒,待得片刻,众人调息已毕,便和青玄一拉一托,将众人扶上高墙,沿来时之路潜行,将身形隐在花草树影之下,缓缓朝东而去。

    青玄一马当先,走了约莫顿饭功夫,远远瞧见宫门,门外把守着数十名甲士,便停了脚步,四周打探,回首轻声道:“再往前便到宫门,门口有人把守,沿路有人骑马巡视,墙外约三百步有一片竹林,各位稍待,再等等。”

    “不错,上林苑东侧便是永和坊,出了竹林应该便是了,此坊大多是当朝新贵、各部官员的居所,各位前辈务需小心,坊间官道多有甲士值守,四周角楼更是有人昼夜监视,便是惊动一处,我等便无处遁形了,”沈惟仁悄声说道。

    “不过如今取消了宵禁,只要我们出了永和坊,遁入集市,便有希望,”青玄说道。

    又过了片刻,青玄说道:“骑兵巡视一来回约莫是一炷香,此刻已转去西门,快,咱们下去。”

    众人依次滑下高墙,悄然往竹林跑去,待入了竹林,诸掌门已是气喘吁吁,不得不再次调息打坐,青玄先行出林,瞧不远处角楼灯光通明,四方形的角楼,四面均有数十甲士眺望全坊,暗叹不妙,这一行十数人目标太大了些,况且衣衫褴褛,浑不似永和坊的官宦人家。

    青玄正为难间,见一小队人马手执火把,从远处走来,一架马车,两个骑马护卫,二十余带甲卫士,那马车装饰豪华,幕帘上绣着大大的一个“刘”字,定睛一瞧,竟是刘怀安的车驾,那两个骑马护卫,分明便是这几日一起厮混的刘府贴身护卫,心中略一盘算,便高兴的招呼沈惟仁。

    “沈大哥,你瞧,你分明便是那刘怀安车驾,我们可如此这般…”

    沈惟仁听罢,也是一喜,二人便悄悄摸到竹林边,静候那车驾。

    刘家的国公府与皇城可谓一墙之隔,离上林别苑甚远,只是刘怀安被护送回府后,越想越不安,此刻心中焦急万分,两个曹家子弟随他入上林苑,危难时机襄助他逃离险境,可宫人官眷逃离时慌不择路,自己出了宫门后,却遍寻不至,回到府上直把两个护卫骂的狗血淋头,他此刻倒不仅是担心曹家人的安危,就怕两人不辩南北,误入上林苑禁地,冲撞了哪位贵人,连累自己受罪。

    “你们给我把招子擦亮了,好生寻找,上林苑已戒严了,这永和坊若没有,去别处再打听打听,”刘怀安在车内怒道。

    “公子,这曹家公子怕不是慌乱中出了上林苑,回住处了吧?要不我去东市那边看看?”其中一个护卫嘟囔道。

    “放屁,他们若是出得宫来,定会来府上寻我,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们会直接回去闷头睡觉?”刘怀安越想越气,这护卫武功虽不差,但除了武功外,简直就是榆木疙瘩。

    “公子,我就觉着他们兴许慌不择路,这长安也不甚熟悉,此番变故,怕是吓得傻了,兀自去了东市也说不定,”护卫小心翼翼的禀道。

    刘怀安不耐烦的喝道:“行了,那你带十个甲士去看看好了,若没有,便来寻我,这两个杀才,跑哪去了,可别祸害了本公子,啊呸,不吉利不吉利。”

    青玄见其中一人带着十名护卫掉头往东市去了,喜道:“天助我也,两人去其一,我当有胜算。”

    待车驾走近竹林,沈、斛律二人便撕破衣衫,拿泥土脏了脸面,佯装躺在地上。

    “公子,前方竹林边有人,”护卫策马走近车驾,悄声说道。

    “还说什么,去看看啊,”刘怀安不满道。

    护卫下得马来,一招手,十余甲士簇拥着刘怀安便朝竹林而来。

    天幸竹林高大,依托着几处房屋,沈、斛律二人躺在阴影下,低声呻吟道:“有人吗?快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啊。”

    那护卫走近一瞧,听得声音,“啊呀,是元明兄弟啊,你这是咋了?”

    “是黄兄弟吗?是我和兄长啊,我们摔伤了腿,走不了啦,又怕刺客没走远,只敢躲在此处,瞧见甲胄官兵,方才敢出声求援,”青玄向那个黄姓护卫说道。

    黄护卫急忙回首道,“公子,是曹家两位公子,他们受了点伤,趟在那竹林边哩。”

    刘怀安一听,快走两步,急急跑到近前来,一瞧,不是两位“曹家兄弟”又是谁,顿时大喜,赶快和黄护卫一人扶起一位。

    青玄早已暗暗蓄力,待两人近身,骈指急点,刘怀安二人目瞪口呆,被点中穴道,僵在原地。

    眼见得手,青玄急忙跃身而起,腰身一扭,连出十招,将剩下的甲士悉数定了穴位,然后拍拍手,笑道:“得手了。”

    刘怀安惊诧莫名,穴位被闭,话也说不出来,两个眼珠骨碌碌直转,不知这曹家兄弟何故如此。

    “大哥,快,让前辈们换上甲胄,将这些人拖到林中藏匿起来。”

    沈惟仁在林中招呼诸派掌门,急忙换上甲胄,将黄护卫和寻常兵丁拉到林中,靠着林边房屋墙根叠在一处。二人将刘怀安拖到车内,托温临水看着,沈惟仁驾车,青玄便和诸派掌门手持刀戟,扮作府中亲随,原路折回。

    这“刘”字车驾倒也醒目,一路上遇见十余拨巡城兵丁,皆不曾上前盘问,想必刘公爷、刘尚书如今权柄熏天,寻常将校见到车马标识,也不敢过问,一路有惊无险,出了永和坊。

    这个时辰东、西两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是外城城门早闭,须到天明方能出城,那另一名王姓护卫此刻正在东市,沈惟仁和青玄一合计,决定先绕道西市,寻个偏僻所在暂避。

    一行人大摇大摆的入了西市。西市不比东市繁华,主要是些胡人和远行商贾设了摊位,在此交易些牛羊马匹,苦力奴仆,因此十分杂乱,沈惟仁引着众人入了西市,临近马市时,便刻意避开角楼耳目,折进一处又脏又臭的弄巷。

    青玄见着走进一个死胡同,便上前问道:“大哥,怎的停在此处?”

    “此处是马市后的一个死胡同,我们入城买马时我就发现了,前方没路了,两侧都是马厩,因此这弄巷大多堆积着马粪草料,臭气熏天,平时难得有人前来,我们将车驾和衣甲卸下,丢在此处,将马儿卖了,明日若要出城,免不得还要再买几匹好马,”沈惟仁说道。

    诸人都点点头,赞叹沈惟仁心思缜密,诸人褪去甲胄,沈惟仁在西市上买了些粗布衣衫,连带自己和青玄都换了装束,又采买了十余匹模样丑陋的驮马,此马虽丑陋,但久负重物,耐力持久,利于长途奔驰。

    “他怎么办?”青玄指指刘怀安。

    “暂时还不能放他,他可是我们的护身符,关键时兴许还有用处,”听沈惟仁这么说,刘怀安吓的涕泪横流,暗骂这曹家子弟倒底是何许人啊,待自己脱困,誓要将曹家连根拔起。

    一行人骑着马,也不住客栈,避开闹市,寻着一处破败已久的土地庙,暂时将歇,沈惟仁将采买的粗陋菜饼吃食分与诸人吃下,诸掌门便抓紧时间调息,沈惟仁看住两眼泪汪汪的刘怀安,也不顾他使眼色,自顾自靠着石柱子歇下,青玄见诸人暂得歇息,便与众人招呼一声,去了东市如是观,自楼后翻窗进了房间,取了秋露剑及行李包裹,匆匆赶回西市与诸人会合。

    “惟仁,”纯阳真人调息停当,轻声唤道:“此子乃刘夏全独子,如今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若是府中侍卫寻不到他,恐生变故,再则,明日天亮,若李存义发现牢中无人,定会关闭城门,大索全城,届时我等如何能走脱?”

    “是啊,纯阳真人所言有理,老夫也正有此意,”洪天波也说道,“可惜我漕帮分舵已人去楼空,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这纨绔子弟眠花卧柳,彻底不归也是有的,各位掌门,明日一早,只要出的城去,我唐门一处车马行便在城郊,为传递消息,广储快马,只要到得此处,我等必如龙归大海,任他轻骑快马,也追不上我等,”唐傲接道。

    “唐掌门说的好,”忽然,庙门外一人鼓着掌,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了进来,“不曾想江湖上竟有如此能人,能从上林苑湖底牢狱中救出各位,端是好手段。”

    众人闻言一惊,如临大敌,连忙起身,沈惟仁大喝道:“不知哪位高人莅临,不妨进来叙话。”

    门外走进一拨人,为首之人头带紫金冠,身着轻裘绶带,外披黑色团龙大氅,眉如刀裁,眼似流星,面带微笑。身边立着两人,皆衣紫环金,想来身份不凡,其余诸人皆着黑衣,拱卫其后,手持利刃。

    刘怀安瞧见其中一人,“呜呜呜”的发出声音,急的涕泪直下。

    “在下李存义,各位有礼了,朕左边这位便是当朝国公刘尚书,右边这位么,是你们的旧相识,顾盟主,李存义呵呵一笑。”

    “贼子,”几位掌门唾了一口,骂道。

    “好算计啊,这位曹贤侄,当真厉害,竟能蛊惑我儿入瓮,这一掷千金的气魄和隐忍功夫,倒叫老夫刮目相看,曹家子弟入京,结交犬子,本也无可厚非,怎奈你百密一疏,那曹家子弟我皆见过,个个木讷寡言,皆是土鸡瓦狗,如何会有你这等长袖善舞的手段?”那左首之人笑道,“为防有误,老夫早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江南质询,方才得到回信,你倒是好算计,便就在今日发难,倘若再迟了半日,恐怕亦是身陷囹圄了,好算计啊,可叹可惜啊,我刘家怎的又没有如斯子孙,”说罢狠狠的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刘怀安。

    “不曾想到国公大人心思如此缜密,倒是小子失算了,在下武当弟子沈惟仁,为救师尊而来,这厢有礼了,”说罢一拱手,竟是朝着顾梦白一拜,嘴角一扬,微微一笑。

    纯阳真人见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徒弟此刻神采飞扬,谈吐有度,更听得交谈,简直大出意料,未曾想这多年不受待见的二弟子竟有如此的心计、手腕,谋划如此深远,当真匪夷所思。

    “顾盟主,又见面了,”沈惟仁笑笑。

    “原来是沈道长,有礼了,不曾想武当竟有如此人物,我忝居盟主多年,倒是失察了,”顾梦白笑笑,“不过嘴皮子厉害可没用,此刻套近乎更是枉然,圣上亲临,你等束手就擒吧。”

    “乱臣贼子,害我漕帮,我老洪与你誓不两立,我那乌护法可是落入你手中了?”洪天波怒喝道。

    “些许蝼蚁,何须我出手,”刘存义好整以暇,拍拍手,“全部拿下。”

    身后黑衣人得令后,便跃过李存义,将诸人合围。

    “我劝你们莫做无谓挣扎,四周早有劲弩相候,便是出得此院,免不得也是万弩穿心,”顾梦白接着笑道。

    沈惟仁一手提起刘怀安,解开哑穴,就听着一声嘶声裂肺的哭腔:“爹,救我啊,圣上表哥,救我啊,爹,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他们会杀了我的。”

    “废物,我刘家怎会有你这等不肖子孙,”刘夏全双股战战,嘴上虽骂着,却盯着李存义。

    李存义与他目光一碰,哼了一声,刘夏全吓得一个冷战,便不敢多话。

    “惟仁,你武功低微,退到后面来,”纯阳真人一把将徒弟拉到后面来,交代道:“你武技低微,虽听斛律少侠说你领悟祖师些微剑意,然久未习练,差之远矣,我已将紫衣心经告知斛律少侠,天幸他此刻不在此处,你寻机逃出去寻他,日后光大本门,也不至于辱没了紫衣祖师遗训。”

    “师父,”沈惟仁泣不成声。

    那群黑衣人哪里管刘怀安的死活,长刀一亮,便杀将进来,诸掌门内力不济,手无兵刃,只得空手应战,见招拆招,不敢硬拼。

    这些黑衣人所使刀法颇为诡异,乍看之下似是观星台摘星刀,但其中那杀意,分明是边军搏杀的气势,不求招式华美连贯,只求杀敌,是以只有进招,没有防守,让一众受伤颇重,内力不济的武林翘楚们吃足了苦头,既不敢正缨其锋,又无法重创对手,偶尔拳掌加身,却发现这些人内罩铁甲,难伤分毫,十招过后,便是人人挂彩,喘气如牛。

    洪天波的碧涛掌原本威力无俦,至阳至刚,可奈内力不济,虽是掌掌到肉,无奈缺乏内力催动,虽伤了几人,却收效甚微,左臂中了一刀,鲜血淋漓;花间派、昆仑派剑招以灵动闻名,此刻失了兵刃,更是不堪一击,眼见长刀及颈,回天乏力,无奈只得仰天长叹,引颈就戮。

    “贼子安敢?”院外一声怒喝,一道清影电闪而入,越过李存义三人,便闯入阵中,一道如月华般的白光一闪,两名持刀黑衣人连人带刀被削成两截,轰的一声栽倒在地,而后切口处呲呲的喷着热血。

    诸掌门待身影落地,仔细一瞧,不是青玄又是谁,只见他背后插着两支铁矢,手提长剑,背向而立,周身真气氤氲,如丝如缕,不由齐声喝道:“好剑法。”

    青玄头也不回,将手中包裹往沈惟仁处一抛,长剑自背后一抡,便斩断铁矢,那箭镞也顾不上拔出,大声喝道:“沈大哥,带各位前辈自后院离开,我来断后。”

    “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今日你们谁都走不掉,”顾梦白冷哼道。

    其余黑衣人也顾不上旁人,齐齐向青玄攻来。

    青玄仰望月华,忽然哈哈大笑,大声唱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一剑飞跃洞庭湖。”

    秋露映着月华,瞬间抖出九朵剑花,青玄左脚斜斜迈出一步,秋露一引,剑花顿时缓了下来,这步法分明就是太极剑的步法。纯阳真人瞧的一惊,暗自惊讶“这入门的剑术竟有如此妙用,无论剑法、步法皆是再寻常不多,怎的会有如此威力,”沈惟仁更是神色肃然,一动不动的瞧着场中。

    青玄一步迈出,便与黑衣人刀剑相击,也不见招式如何纷繁,九朵剑花,一步杀一人,均是击、刺、撩、圈、斩等无法再简单的杀招,那些黑衣人明明感觉刀已砍实,一念闪过,便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个透明窟窿,莫名其妙的睁着双眼,倒地而毙。

    青玄击毙九人,杀意蓬勃,周身剑气如罡,大喝道:“仇人便在眼前,当此月圆之夜,我,斛律青玄,向长生天祷告,便是血溅当场,亦要杀敌复仇,来吧,李存义。”

    “原来是敕勒余孽,正好,一并解决了”,说罢一拍手,门外顿时跳进来数十名黑衣好手,“你还不配朕亲自动手,”李存义冷哼一声,话虽如此,还是接过随从递上的金刀。

    青玄见状,哈哈大笑:“匹夫,就凭你,你配提我敕勒之名,懦夫,”说罢再不留手,激起全身血气,随意出招,形似归藏九剑,却舍了飘逸灵秀之态,多了杀伐血战之心,青玄混不记得出的是何招,双目赤红,肆意搏杀,秋露嗡嗡铮鸣,宛若阎罗手中的判官笔,无常手中的追魂锁,将一众黑衣人或是从中劈裂,或是拦腰斩断,或是一剑洞穿,或是剑气如丝,让对手万丝穿心。

    青玄大吼一声:“痛快,怎么?你的人便只有这点本事?”

    诸派掌门目瞪口呆,瞧着青玄浑身浴血,宛若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般,虽然矗立场中,但握剑之手隐隐颤抖,如此杀将下来,必会力竭而亡。

    洪天波大声道:“小仙长,稍敛心神,如此缠斗,怕会走火入魔啊,你快些离去,再不用管我等老朽啦。”诸派掌门齐声喊道,要青玄快快逃出去,莫做无谓之争。

    “你还能逃走,那我们岂不成了笑话了?”李存义冷笑着抽出金刀,“原来你竟是出身藏剑,真是年少有为,我用四十名奴才的命,方才看出你剑术上的门道,藏剑近年来羸弱不堪,内功剑法,这代弟子中怕也无人能到你这境界,可惜了。”

    话音刚落,顾梦白抢先挺剑刺来。

    “小心,”洪天波高声提醒道,“顾老贼的潇湘剑雨飘忽难测,剑势极快,最擅抢攻,仔细他剑气,那剑雨繁复,三虚一实,万勿力拼。”

    顾不上应答,青玄便一振秋露,以一招回剑诀接住来剑,以快打快,但正如洪天波所言,这潇湘剑雨三虚一实,虚实难辨,片刻工夫,头顶热气蒸腾,常有铁锤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郁闷难当。

    “不好,斛律少侠上当了,如此下去,便是耗也会耗死,”花间派最擅以柔克刚,是以温临水忙提醒道:“少侠,莫硬拼,须知人力有时竭,须懂得四两拨千斤,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之理,穷寇莫追,不必在乎一招一式的得失,蓄千仞之力,毕其功于一击。”

    玉屏子闻言也点头道:“任他飞雪及身,能奈我何?我自如雪雁飞鸿,翩然自在。”

    青玄听得,虽不甚解,但知若继续下去,自己以钝击绵,不能持久,几尽力竭之时,依稀想起师父的话语:“当此天风浩瀚,松涛如怒之际,仰此自然之力,终悟归藏本意。”

    “是了,我只求毕全力去攻,失了归藏本意,”这般想来,眼中血赤渐消,暗运黄庭,收敛如丝真气,隐于周身十六道隐脉之中,周流不息,笑道:“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秋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紫衣高歌,发问嫦娥,良夜恹恹,不醉如何?”

    “师父,这便是紫衣真人醉剑高歌之曲啊,”沈惟仁叹道。

    纯阳真人也叹息道:“可惜此子非我武当门人,这般悟性与资质,这般杀气与剑意,若习练武当剑术,定能光大我派,唉。”

    诸派掌门皆持此念,感叹藏剑虽近几十年沉寂无闻,如今怕是因此子再次名动天下,笑傲武林了。

    青玄真气一收,撤出战阵,而后回剑一抚,便如听雨抚琴,掌中长剑旋转不休,护住周身大穴,不再在意既迅且利的剑雨,虽多处被剑气刺破,但未伤根本,同时全力催动真气,暗暗蓄力,偶尔觑到破绽,刺出一剑,有去无回,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逼着顾梦白不得不收起如潮攻势,每进两招必要回守一式,招式比之之前稍缓。

    青玄紧张的应付这顾梦白,余光瞥到李存义,见他金刀已入鞘,显然笃定场中胜算早定。待真气周流数个大周天,便将隐脉之气引入显脉,再行周流一周天,蓄力于左手少阳三焦经脉中的液门穴,待经脉壮大至极致,尽数汇入关冲穴。如此施为,右手剑势再缓,再中一剑,此剑刺中右臂,长剑脱手而出,青玄右脚踏出一步,就地一滚,右手反接长剑,大喝一声:“看我归藏九剑,”长剑横抹,连人带剑向顾梦白撞去,这般不要命的搏杀让惜命的顾梦白一惊。

    顾梦白心知便是一剑刺穿青玄,自己势必要被秋露横抹,割断头颈,不由回剑后撤一步,做防守势。

    青玄就是拿命在赌,赌顾梦白惜命不敢硬拼,左脚忽的一顿,右脚一蹬地,便如离弦之箭,箭射般向李存义刺去。

    场边诸人方才还在为青玄这般壮烈的战法感到可惜,尚未回过神来,青玄已经电闪般欺近李存义,秋露一转,中宫直刺。

    顾梦白还未来得及提醒,秋露已近李存义前胸。

    青玄本就距李存义不过二十步,这般距离,右手拼命一剑,怕是要刺实了。

    李存义心中也是一惊,未瞧清剑身,长剑已及胸,青玄并未瞧见李存义一丝慌乱的神情,反之,见到李存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青玄同样扬起一抹浅笑,若让场边之人瞧见,或许都要匪夷所思,不明所以。

    众人只见白光一闪,金刀出鞘,“轰”的一声将秋露剑击飞,越过诸人,插在沈惟仁脚边,只见李存义左手一掌印在青玄胸前,青玄左手关冲穴迸出一道凌厉剑气,两人一触即分。

    “圣上。”

    “小弟“,“斛律少侠”。

    顾梦白急急的跃到李存义身边,只见他嘴角流出一线鲜血,右胸被剑气刺破,应是伤了肺脉,不停的咳出鲜血。

    众人扶着青玄,只见青玄面如金纸,哇的一声连吐几口鲜血,堪堪在众人搀扶下才能站起身来。

    “好小子,当真好算计,朕纵横天下,未曾一败,不曾想你竟在场中缠斗之际仍可声东击西、虚虚实实,朕倒是小瞧了你了,右手剑竟是虚招,好一道左手剑气,好一个九剑归藏,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如此这般,朕更是留你不得了,顾卿,不必缠斗了,速战速决,”李存义驻着金刀,怒喝道。

    顾梦白闻言,瞧了瞧青玄诸人,又深深的瞧了眼沈惟仁,大喝道:“来人啊。”

    场外哐哐哐的进来百余甲士,手持硬弩,连弩控弦。

    “杀了他们。”

    “少侠,我等皆受重伤,怕是走不得了,你快带惟仁先走,”纯阳真人将青玄往身后一推,再喝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们。”

    唐傲一跃至阵前,“诸位掌门,我等匡扶正统,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携手闯荡江湖数十载,足矣!如今执手赴死,死得其所,快,接续传功于我,护得两位少侠先走,也好传讯各派,救得门中弟子,快。”

    玉屏子一脚将刘怀安踢将出去,那些甲士投鼠忌器,不敢射弩,忙不迭的伸手接过。

    只见诸派掌门双掌交叠,接力一般将残余真气内力尽数传给唐傲,唐傲自胸前摘下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圆球,在掌中一握,强运真气,双目如血,面容尽赤,显然是燃尽体内精血,激发全部生机,九派掌门均“呔”的一声,尽数须发皆张,燃尽精血与生机,化为最后一丝真气,尽数注入到唐傲体内,而后七窍流出黑血,倒地而亡。

    唐傲瞧得武林同道壮烈赴死,双目垂泪,大吼一声,将圆球一旋,圆球便变得如同鸡蛋大小,很快在内力催动下,便如碗口般大小,而后仰天长笑:“数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沈惟仁拉起青玄,撞破破庙后壁,青玄回身一瞧,只见唐傲衣衫俱裂,全身尽碧,那圆球已转至极致,忽想起唐傲之言,气血化碧、真气驭之,如今燃尽精血……再也不忍心去看。

    顾梦白大惊失色,只见唐傲周身碧气聚在球中,而后一掌击出,那圆球顿时碎成齑粉,化为万缕碧绦,奔腾而来,而后唐傲身体迅速萎缩成一副干尸,倒地而亡。

    顾梦白连忙提气快速后退,场中甲士哪能幸免,尽数瞪着双眼,口中嗬嗬作响,瞬间毙命,便是墙根外蛰伏之人,尽皆倚着土墙,毙命当场。

    但见李存义提着刘夏全,立在远处高墙上,那刘怀安,无人搭救,早已周身化碧,死状凄惨。

    好一招?“碧纱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