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里烟萝,几曾识干戈

柳轻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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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南兄,剑平兄,”王凌晖刚下战马,洪剑平、楚天南二人便迎了上来,三人把臂入府,扬州守备府灯火通明,偌大中堂桌椅早撤,换上巨大沙盘。

    “王将军,容我介绍,此为漕帮左护法乌东临乌先生,右护法魏文昌魏先生,这边几位乃扬州吴、韩、赵、燕四位参将,”洪剑平是扬州之主,当仁不让,为驰援而来的王凌晖介绍各位。

    “王某见过各位,洪将军,为何不见令弟洪天波洪帮主?”王凌晖出声相询。

    “敝帮洪帮主自上月武林大会便不见踪影,敝帮已遍寻月余,怎奈杳无音信,当此危急之时,蒙兄弟们抬爱,乌某只能暂摄帮务,为圣上略尽绵力,”乌东临朝众人行礼道。

    “漕帮大义,圣上必不相负,”王凌晖回礼道,“诸位,自接圣上旨意,王某已尽起苏、杭、常、润四州半数精锐及虎贲营将士而来,润州驻军可待时乘舟北上,常州尚有圣上五万御林军,随时可增援各处,此战我军兵力占绝对优势,江中有漕帮兄弟及江南水军,正面对敌,断无败理,还请诸位共商退敌之策。”

    “诸位请看,”洪剑平一指沙盘,“扬州城北仅有一山,名‘北山’,此后一马平川,直至淮上,沿途虽有山丘林地,却无法阻止大规模骑兵行进,我军背依长江,江中常驻水军,江南尚有润州五万大军及五万御林军,可说后顾无忧,我意,十万大军在扬州城北连营,开挖沟壕三道,每道相距一箭之距,以阻北骑奔袭,我军步卒在前,列方阵,骑兵以北山为靠,如此,战马留有蓄力奔袭之距,便于在北军马力衰竭之时一鼓作气破之,扬州尚有三万大军待命,我军只需稳扎稳打,北军远来,既疲且累,且粮秣供给困难,我军只需拉锯数月,待其粮草不济,久攻不下之时,尽起南军,当可毕其功于一役”。

    众将闻罢皆点头赞同。

    “若再命漕帮兄弟带领水军由水路出海北上,绕道袭扰,逡巡游击,扰乱其军心,使其收尾不能相顾,胜算又能增加几分,”王凌晖一指江河水道,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

    众人一瞧,皆觉此举大胆,且不说海上风云变幻无常,大规模战船北上,很难避开沿线北军耳目,若敌军有所察觉,封锁岸线,长途奔袭必是无功而返。

    “诸位,北军不擅水站,我水军战船可装载将士十数万,既然扬州防线固若金汤,不如分兵数万,乘舟入海北上,直抵大沽口,而后孤军深入,直袭长安,长安既乱,彼必军心散乱,而后南北相应,定鼎天下,指日可待,龙骧、虎贲皆为京军,熟悉京畿周边地形,当为上上之选,”王凌晖此语石破天惊,若真能成行,真真乃扭转乾坤之役。

    楚、洪二人沉吟许久,“王将军,此事务必上奏圣上定夺,若仅从战略而言,楚某赞成王将军所言,楚某愿与王将军一起,共伐逆贼,”楚天南赞同这位昔日同僚所言。

    “兵贵神速,未睹巧之久也,为人臣者,当以圣上所虑为虑,”楚天南立时屏退众人,与王、洪二人又细细推敲相关细节,方才写下密奏。

    兹事体大,不容有失,王凌晖遂自荐亲自去常州递上密奏,陈述厉害,行程匆忙,竟连接风酒都未喝,便匆匆上马,而后渡江南下,楚、洪二人感动不已,亲送至江边方才返回。

    北军三路南下,在扬州城北百里外便扎营,互为犄角,仅试探性进攻几次,均无功而返,楚天南站上北山山顶,遥望北军战阵,未见李存义龙旗。

    三日之后,便有密旨而来,龙骧、虎贲营及三万精锐骑兵共七万人由王凌晖统领,南境水军及漕帮战舰快艇皆受节制,乌东临领漕帮诸舵主随军,魏文昌留守扬州总舵;润州五万大军过江,扬州城北大军主动出击,吸引北军注意;銮驾携五万御林军驻扎润州,便于统揽战局。

    李守一登上甘露寺多景楼,激动不已,南境富庶无匹,兵精粮足,麾下战将如云,漕帮十万众亦为己所用,如今水军北上,或许很快便能收复中原,李守一想着,看着千帆劲射北去,不由露出久违的笑容。

    “鸾妹,很快,朕便能为侯爷报仇,”守一激动的紧紧捧住青鸾的双手,哈哈大笑,兴之所至,竟将眼前人紧紧搂在怀里,恣意怜惜。

    李青鸾双颊嫣红,又不敢挣脱,便轻轻“嗯”了一声。

    “青鸾,朕知你早有婚约,潘贼逆子,端非良配,斛律乃我大魏贵族,朕欲封你为后,共享这如画江山,”守一一振战甲,神采飞扬。

    是夜,彩袖殷勤捧玉钟,御前拼得醉颜红,临时行宫之内,红烛昏罗帐,青鸾看着身旁的男人熟睡,侧过身,两行清泪倏然而下,“但愿眼前人能报父兄之仇,重现斛律昔日荣光,小弟啊,阿姊只盼你今生喜乐,做个自在少年。”

    战报如雪,水军已抵大沽口,七万精骑如入无人之境,北山沟壕已平,南军亦分三路,以优势兵力全速压上,北军已后退百里。守一大喜若狂,亲提五万御林军,渡江北上,御驾亲征,与楚天南、洪剑平中军合兵一处,直奔济南,试图破济南入豕州;令左路大军破淮南至襄州;令右路大军破徐州下汴州,三军于洛阳城东百里会师;令王凌晖破定州后,经河东直插洛阳北境,驻军北邙山下;洛阳一破,长安便在鼓掌之间。

    南军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北军节节败退,李守一坐在奔驰的战马上,仿佛十数年前,随父征战北酋,意气风发,终于体会到一个成功君王的自豪与喜悦,青鸾一路不发一言,默默跟随着李守一。

    青鸾自幼随父出征,眼前南军奔袭千里,战线几乎贯穿半个大魏疆土,粮秣供给甚为困难,但又见李守一一路攻城略地,以战养战,倒也少了些许担忧。

    十月初,三路大军一路攻城略地,已抵洛阳,王凌晖斥候来报,七万精骑在河东遭受阻击,但己方装备精良,战力超群,正全力歼击北军主力,请圣上在洛阳稍歇,约莫三日后子时,以烟火为号,共下洛阳。

    李守一遥望洛阳,在中帐召集众将,进行部署。诸将虽一路杀伐,却皆喜气洋洋,三路大军齐头并进,遇城则下,竟未打一场硬仗,据斥候来报,王将军七万精锐孤军深入,出人意料的插入北境,李存义措手不及,为保长安,已将精锐全部回缩,急调武威、北凉大军入京,准备在洛阳城外,与南军一决雌雄。

    “圣上,虽说王将军轻骑直入,牵扯北军战力,但一月之间,竟出人意料的顺利,微臣总觉不妥,臣请斥候巡视范围扩大百里,同时另派一支轻骑接应王将军,”楚天南附耳禀报。

    李守一听罢也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便依计而行,着洪剑平带一万精骑北上,接应王凌晖。

    “报,虎贲营副将王凯旋押粮十万担而来,”自王凌晖北上,粮草押运,水师及南军调度暂交由副将王凯旋执掌。

    王凯旋入帐请安后,便将粮草运至后军,交接堪合,两千押粮兵领赏后饱餐一顿,自在后帐歇下。

    当晚月明星稀,守一与青鸾相互依偎,在帐前仰望天空。

    “圣上,若下长安,请允我亲提劲旅,前往北凉,我必手刃潘霜,为父兄报仇,”青鸾轻声说道。

    “阿鸾,朕必随你前往北凉,共戮那叛国贼子,”守一轻轻抚着爱妃肩头。

    “报,五十里外见洪将军战旗,斥候来报,王将军已过河东,现已移师前往洛阳北邙山下”。

    “好,两位卿家不负众望,令洪将军入营后即刻来帐中见驾,”守一十分欣喜。

    “报,洪将军已至帐外十里,来骑前哨已入营。”

    北营门外顿时传来隆隆蹄声,三支烟花冲天而起,李守一瞧着,心中茫然,?“谁放的烟花。”

    诸将很快疾奔王帐而来,“圣上,烟花从何而来,不是约定三日后子时吗?”

    “杀啊,”北营门外传来一片喊杀之声。

    “洪剑平反了?”诸将顿时面面相觑,北营外不是接应回返的扬州军吗?

    “不要乱,不要乱,”楚天南及苏长风立即上马,招呼御林军护驾,州军上马御敌。

    入营人马皆着南军服饰,左冲右突,南军不辩敌友,顿时乱做一团,怎会瞧见入营人马头盔皆插白羽一枚,从北营入,辗转西营门而出,各州南军互不相识,竟致互相攻杀,此时后军火起,大火一发不可收拾,今日新纳的十万担粮草率先吐出火舌,数个时辰,竟将三军粮草焚烧大半。

    楚天南亲自领军遍索各营,安抚军士,浇灭大火,直忙到后半夜,只见所余粮草不足月余,两千押粮兵连日劳顿,歇在后帐,此刻已烧成焦炭,面目全非,州军死伤数千,人心惶惶,精疲力竭。

    李守一一夜无眠,与众将端坐大帐,“洪将军应无反意,漕帮众人尚在水军中效力,他家眷皆在扬州,为何会反?北营哨兵可看清洪将军面目了?”

    “不曾,臣遍索各营,北营将士只看到洪将军旗帜,前哨堪合令牌无误,才开辕门放行,为首一人似是洪将军帐下的吴参将,”楚天南回禀道。

    “不好,如洪将军未叛,此军从何而来?如今粮秣被毁大半,大军北上,不耐久战,洪将军及王将军那方定是有变,我军宜速驰援,”李守一想通关节,忙看向众将。

    “圣驾不宜涉险,我军长驱直入千里,战线过长,末将愿亲提大军前往北邙,圣上领御林亲军暂后撤百里,依托地形扎营,”楚天南下跪请旨。

    “楚将军所言甚是,圣上,圣驾不宜亲涉险地,”苏长风下跪道,“微臣誓死护卫圣上。”

    楚天南为确保奔袭速度,亲提两万精骑,人马轻甲,出北营而去,李守一领三军暂时后撤百里,依山扎营,日夜巡视戒备。

    原本喜气洋洋的中帐因夜袭之事,变得气氛压抑,守一在案几前不停来回踱着,一会翻阅战报,一会查看行军图,焦急等待着楚天南的消息。

    三日已过,仍没有楚、王、洪三位将军的任何消息,北去斥候也未传回战报,守一两日未眠,束手无策。

    中军大帐内,众人意见不一,事情诡异,情况不明,文官建议大军南返,探明情况,再做图谋;武将不愿放弃同僚,力争需全军北上,接应三位将军,大帐内争吵不休,守一脸色阴沉,心如乱麻。

    苏长风喝止众人,力陈要害,十万铁骑精锐,若不援手相助,定让三军心寒,且不论同袍情义,便论南军战力,失去十万精骑,损失也是巨大。

    “众将,三位将军皆我朝忠良,若不施援手,独自南遁,叫朕如何面对江南父老,即刻起,三军拔营,铁骑开道,步卒列阵,前往北邙,便是死,朕亦希望与三军同葬北邙,绝不独活,”李守一铮的一下拔出战刀,“开拔。”

    巍巍北邙,曾是多少帝王的埋骨场。

    北邙山东西横亘约四百里,三十三峰,李守一与苏长风在马山遥望山前地势起伏平缓,高敞开阔,极利于骑兵作战,便传令放缓行军速度,铁骑压阵,防止敌军冲阵,待到山下,便依托山势扎营,广设鹿角障碍,派出多路斥候,打探三将的消息和友军行踪。

    守一一直忐忑不安,大军绕洛阳而行,虽已外松内紧,暗自戒备,怎奈直到北邙山脚,洛阳城内却毫无动静,山脉延绵,不知敌人踪迹、友军动静,前几日夜间袭营的那支人马仿佛人间蒸发了般,空有大军,却无处着力,竟觉着度日如年。

    月上东山,守一、苏长风骑马巡营,为防敌人再次袭营,寨门紧闭,多以战车封堵,全营士兵分三拨巡视,便是夜间,也是刀出鞘,箭在弦,夜间斥候回返,仍要验明身份,确认切口,下马入营。

    数百斥候回返,百里内均未发现北邙山上有大军驻扎的痕迹,只从地上的蹄印和车辙判断,确有大军经过,人数未明。

    “圣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全速按图索骥,我军只需合兵一处,全速追击,半数精骑在前,半数精骑居中策应,步卒方阵在后,我军兵力占优,但无所惧,”苏长风汲取前两次教训,不再分兵,大军压上,集中优势兵力,不怕游击偷袭,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圣上,妾以为苏将军所言虽有道理,但却非上上之计,妾曾与父兄征战北疆,胡骑多狡诈,跟着后面撵,永远无法堂堂一战,反而会被拖垮,我军步卒众多,机动能力不比精骑,若轻骑追击,易被敌人分而攻之,北邙山势延绵,不利于大军行进,若入山,地形不熟,岂非以短击长,不如我军集中优势兵力,直扑洛阳,围点打援,将山中敌军逼出来,再留一支精骑,待敌军奔袭救援之时,以逸待劳,胜算或许更大,”青鸾毕竟征战多年,有时旁观者清,想法倒也不凡。

    “臣以为娘娘之策甚妥,围点打援,如逆贼大军不来救援,我军正好攻占洛阳,洛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我军正好屯军其中,修整一番,然后派出全部精骑,遍索北邙,必能有所斩获;抑或挥军西进,直捣黄龙,抢攻长安,长安一下,圣上便以正统之名,更迭朝臣,招抚北境,但有附逆者,悉数斩杀,再以南将入职各城,则天下定矣,”苏长风听完青鸾之言,茅塞顿开,侃侃而言。

    李守一见众人皆点头认同,自觉也是最佳之计,便依计而行,

    二更造饭,三更行军,全军井然有序,人噤声、马衔枚,三更出军,步卒在前,由苏长风统领,精骑在后,跟随王旗,直扑洛阳,洛阳北城军士尚在睡梦之中,哪曾料到无数步卒虾谟兵推着土车,瞬间便填满城壕,接着烟花升空,漫天喊杀声响起,长梯、钩绳齐上,云梯、巨木并举,步卒拼命攀上城墙,精骑在马上不停以弓箭压制城头守军,小半数步卒如蚂蚁般密集的往墙头攀去,城头守军顿时擂响战鼓,火把次第亮起,不多时,擂木滚石、火箭滚油不停倾泻而下,无数人惨叫着坠下城来,

    李守一镇守中军,悄然变动阵型,时刻准备截击奔袭救援的北军,南军仅攻北门,直战至天明,城北也无一丝援军的动静。守一忙命换下首轮兵丁,剩余步卒天明后全力攻打东、北两门,营造声势,新制投石车不停轰向城墙,对城中突围而出的斥候稍加阻拦,便放其而去,同时精骑饱餐战饭,战马喂足水料,以逸待劳,强攻数天,仍不见北军驰援,这下不仅守一,青鸾、苏长风及一众谋士幕僚皆不明所以,此次北伐,诡异之事太多,稍经修整,便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三军卯足全劲,不分昼夜,轮番攻城,从守军数量上看,应仅有两三万人驻守。

    南军胜在兵力雄厚,终于在苏长风的指挥下,第五日黄昏,撕破北城的防线,登上城楼,北城吊桥一落,数万铁骑如风般刺入洛阳,肆意砍杀,与守军展开巷战,第六日午时,终于占领整个洛阳,将防抗守军悉数斩杀,守一命军士高喊?“从龙之臣,食邑万户,从逆之贼,夷诛九族。”

    虽折损两万余将士,但拿下洛阳,达到预期战略目标,众人皆是欣喜,虽对李存义不救洛阳心存疑虑,但据守洛阳,长安指日可下,守一还是在洛阳行宫大殿大宴群臣,犒赏三军。

    十余万大军入城修整几日,便修筑城墙,准备以洛阳为凭,派出斥候南下,打通粮道,同时命令漕帮协理钱粮,尽速运粮北上,军中粮草经夜袭、洛阳之战,余粮几近告罄,洛阳城中虽有少许余粮,也支撑不了多久,接下来需要寻找三将踪迹,力求合兵一处,同时还需谋划长安,时不我待啊。

    十月的洛阳,气候还算宜人,清晨的朝阳缓缓穿破薄雾,暖暖洒在人身上,守城的士兵睁开惺忪的睡眼,升了升懒腰,准备交接换防,几名小卒趴在城墙上,朝城下吐了口痰,相互调笑数句,正准备去领早点,其中一名小卒揉揉眼睛,指着前方,唤同伴来看。

    “兄弟们,你们瞧,那是什么?”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薄雾尚未散去,不甚清晰,几人揉揉眼,“是旗帜?不,是战马?不,是攻城车?”

    “快,快去禀报将军,是大军压境。”

    李守一在行宫中接报,匆忙起身,全身披挂,赶到北城箭楼,城外鸦雀无声,静谧非常,只等了一个时辰,阳光如金箭般,撕破雾霾,城外数十里外的黑色巨兽才慢慢显露身形,文武百官待瞧清城外情形,均吓得不轻。

    “报,城东出现敌军;报,城西出现敌军;报,城南出现敌军,”城中传令兵不停将信息汇聚到城北箭楼,李守一凭栏远眺,城北方向显现黄龙战旗,数十骑缓缓近前,在弓弩射程外停住。

    当中一人身披黄金锁子战甲,猩红披风,跨下照夜狮子白,左手扶着黄金战刀刀柄,右手执马鞭,缓步催马近前数步,喝道:“皇兄何在,请近前叙话,”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声喝出,竟如黄钟大吕,整个北城人人听得清晰,稍通武技之人便知内力非凡。

    “是李存义这贼子,”守一双手紧紧攥着栏杆,恨得咬牙切齿,直将其千刀万剐方才解气。

    “圣上,不可失了气度,”青鸾轻声说道。

    “好,朕便会会这逆贼有何妨,”守一快步走下箭楼,来到城墙边,大声说道:“逆贼,要战便战,无谓多费唇舌。”

    “皇兄,我大魏马上得天下,传至父皇,亦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成为一代雄主,受万民敬仰,可说我大魏之主,向来都是文治武功,冠绝天下,是也不是?”李存义轻抚战刀,悠悠的说道。

    “那是当然,大魏之主,不仅文治武功冠绝天下,兼之勤政爱民,忠孝俱全,可惜竟出了你这弑君杀父,不忠不孝的逆贼,身为兄长,我理应代父执法,靖清宇内,告慰祖宗,”李守一咬牙切齿的说道。

    “皇兄,你蜗居东宫,鼠目寸光,论文不及我,论武,差我多矣,自幼受庇于先帝羽下,帐下皆是投机逢迎之辈,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终日不思进取,是以先帝临终遗命,为天下计,授我印玺,以江山相托,奈何皇兄不奉皇命,执意反叛,时至今日,仍执迷不悟么?”

    “父皇早知你勾结外族,欲篡权谋逆,才以江山相托,要我清君侧,靖宇内,怎奈你结党营私,枉顾君命,先是谋杀北孤忠良,继而弑君篡逆,觊觎九鼎,如今又要颠倒黑白,可惜朗朗乾坤,终有忠君之臣,昭昭日月,仍有有识之士,朕入主长安之日,便是逆贼覆灭之时,多说无益,放马来战吧,”李守一血气上涌,怒声喝道。

    “哈哈,好一个朗朗乾坤,终有忠君之臣,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魏庙堂,早已秉承先帝遗志,君臣一心;江湖高远,却亦臣服于我,天下归心,皇兄如今孤守一城,垂死挣扎,视十万大魏将士性命于不顾,断非明君所为,”李存义戏谑的看看左右,随行诸人皆放声大笑。

    “皇兄,莫不是等江南援军和楚、王、洪三位将军的人马?哈哈,不用等啦,江南各州早已臣服,你的十万精骑,哈哈,皆归尘土,”李存义右手一张,做烟消云散状。

    “逆贼,受死吧,”李守一拿出长弓,一箭射去,怎奈距离稍远,李存义看也不看,信手一抚,便将强弩之末的羽箭捏在指尖,这份定力,让城守守军也暗暗钦佩。

    “我给皇兄十日时间,若皇兄肯为城中兄弟们性命计,出城投降,朕以亲王礼相待,就藩东越故土,让您享尽荣华,入籍宗庙,百年后以帝陵规格入土,子女袭爵,世袭罔替,城中三军仍归故土,既往不咎,官迁一级;若十日后,仍执迷不悔,大军压境之日,便是覆灭之时,皇兄当好生考量,朕何以将战线回缩千里,洛阳拱手相送,朕原意先荡平北疆,再徐图南境,天幸苍天助我,那北孤铁衣军战力如斯强悍,竟可重创异族,让朕提早肃清障碍,让北军及时入关会师。而今便要将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辈悉数击杀于此,聚而歼之,鸡犬不留,苍凉北邙,便是埋骨之处,”李存义眼中精光灼灼,一挥手,众骑回返阵中。

    城头的李守一和文武百官呆若木鸡,李存义所言太过震撼,如今细细想来,可疑之处甚多。从扬州北山始,南军一路高歌猛进,真是李存义刻意而为,引君入瓮?楚、王、洪三将,难道已经命丧北邙?夜袭之人是谁?洛阳真是李存义故意拱手想让,让南军聚集,便于围而歼之?

    回到行宫大殿,文武众人鸦雀无声,人人面带愁容,若此刻投降,依附李存义,不仅无罪,还能官迁一级,若跟随李守一负隅顽抗,免不得城破身死,各人都在打着自个的主意,阵前一番话,早已让殿上人心分崩离析,许多跟随守一的东宫旧人,名为幕僚,实为谋求富贵,如今性命堪舆,正应了存义之言,投机之人,只逐财货、名利,忠心二字,俱是奢谈。

    “圣上,逆贼所言,实为扰乱军心,南境早已臣服圣上,此次北伐,皆是各州州军便是明证,三位将军十万精骑,龙骧、虎贲自不待言,即便六万精骑,也是精挑细选、勇猛无匹,即便聚而歼之,北军至少付出同等代价,二十万人交战,战阵何其巨?何以斥候竟未发现一处战场遗迹,一具尸骸?”苏长风有理有据。

    “没错,必是贼子挑拨离间,扰乱军心,传令,有妄言投降,消极怠战者,立斩,三军多备巨石滚木,严防北军冲关,”李守一顿时一扫颓唐,连连传令。

    身旁的青鸾轻叹一口气,看着这位皇帝,自己的男人,优柔寡断,甚少有主见,虽平时刻意隐忍,却难掩焦躁与手足无措,虽说性情宽厚,正直善良,若做个富贵王爷,潇洒闲人,倒是不错;若说征战天下,杀伐决断,不说比之父兄,便是与那李存义,亦差之远矣,青鸾轻抚小腹,这几日沉睡恹恹,找宫中老嬷嬷一问,怕是有喜了。

    城外四面被围,北军只围不攻,倒确实是履行十日之诺,可站在城楼远眺,数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连营百里,带来的震慑和压力,也让城中之人喘不过气来,即便北军不来攻打,再过月余,城中粮草耗尽,十余万大军和数十万洛阳百姓如何存活?

    李守一看完苏长风的军报,长叹一声,将苏长风唤至内室,此刻,这位东宫旧人,御林军统领,是他唯一可信赖依靠之人。

    “长风,军中余粮和洛阳仓廪所剩粮草已不足大军月余所需,十日之期转瞬即至,如之奈何?”李守一无奈的叹口气。

    “圣上,城外数十万大军将四门围的铁桶一般,北城更是有李存义亲自领军,南方粮道已断。臣意,十日后拂晓,我军突围,攻其不备,逆贼必以为我军会坚守待援,料想不到我军会主动突围,”苏长风回道。

    “突围?去江南?不错,江南物阜民丰,又有长江天堑,只要坚守江南,假以时日,必可再聚数十万大军,”李守一点头道。

    “圣上,逆贼狡诈,岂能猜不到圣意,南去沿途必是重兵把守,圣上只需看李存义驻军何处,便知他意。”

    “城北?”守一惊道,那可是李存义亲自领兵镇守。

    “不错,逆贼亲自镇守城北,北方必是重兵囤聚,突围不易,但同时亦说明,逆贼最为重视北境,我军反其道行之,以三支人马困住东、南、西三面片刻,轻骑直冲北门,直面李存义之亲军,不惜代价,只要护得圣上突围,而后潜入北邙山,绕道河东,沿王凌晖将军奔袭之路向东,直奔大沽口,那边必有水军及漕帮船只等候接应王将军,只需突围后派漕帮之人与斥候快马先行一步,安排船只,只要圣上登上战船,便如蛟龙入海,由水道直达南境,而后振臂一呼,扼守江淮,北军不擅水战,长江以南,仍在圣上掌中,”苏长风剖析细致,李守一频频点头

    “不过,东、西、南三面突围的人马便难逃一死了,”李守一皱眉道。

    “他们为江山社稷殉国,死得其所,”苏长风坚定道。

    “好,长风,便依计而行,此计你知我知,”李守一紧紧握住苏长风的手,点点头。

    苏长风召集三军将领,在大帐密谈,只言奉圣谕,数日后即将突围,以城北烟火及战鼓为号,分四路突围,便不明言圣驾在哪一门。为防各将领生疑,苏长风将五万御林军分为五路,一路万余亲卫护卫銮驾,其余四门各派遣一万御林军精骑随步卒突围,各路大军突围后一路往南,在南境会师,三军各领口粮,默然准备。

    十日期至,拂晓之时,月落星沉,是一日中最暗的时刻,也是人最为疲乏之时,洛阳城内,三军早已饱餐一顿,人马分集四门。

    此时,北城一道明红烟火冲天而起,战鼓一震,四门同时洞开,李守一与李青鸾换下宫装,披上普通战将衣甲,从北门如风般奔出,眨眼间便驰出十里,城外北军各营已闻战鼓蹄声,逐渐亮起火把,黑暗之中也不知各门突围兵马数量,只坚守寨门,强弓硬弩拒敌,兵马聚集,只待营门一开,便放手大战。

    南军不举火把,在黑暗中疾驰,前方铁骑抛出长索铁钩,拉住营寨栅栏,在马力的冲力下,哗啦啦的拉倒一片,李守一与青鸾位于中军,随着铁骑从缺口中冲入北军营寨,前方已交上手了,北军营寨内多布设粮车与攻城器械,一时行走不畅,苏长风在马上呼喝连连,长刀霍霍,力求杀出一条血路,护住守一,北门两万御林军是苏长风精挑细选,当中不少是昔日聂惊涛的暗卫,武艺超群、忠心耿耿。

    精骑前哨在前厮杀,苏长风等万余御林亲卫护住守一,却避开北军主力,既不与营中的兵马咬住厮杀,也不驰援友军,众人皆知,大营正中必是李存义帅营行宫,守卫森严,因此,万余精骑绕至大营西北角,放马疾驰,硬弩开道。北军大营因被袭营,前营各部已各自为战,李存义的亲卫中军将帅营层层围住,护卫主帅安危,李存义坐在帐中,与几名心腹将领推演李守一的意图。

    “报,禀圣上,南军此次冲营人数约莫四、五万,前、左、右三营将士全力截杀,已狙杀大半,来敌一路纵火,前营营帐已焚毁大半,”一名亲军入营行礼,禀道。

    “嗯,还有呢?”

    “据探,已有万余人从大营西北角绕行,装备精良,击杀我军右翼数个千人队,此刻正在后营激战,从其行军路线上看,似欲往北邙方向流窜,许鸣将军已提军阻击,营前南军步卒已死伤大半,余众大部缴械投降,”亲军回到。

    “其余三门战况如何?”李存义轻描淡写的问道。

    “四门皆有十万大军驻守,各门南军约莫两万余,不过以卵击石,此时尚在鏖战中,至多数个时辰,我军便可收拾残局,全歼反抗的叛逆。”

    “圣上,按说李守一早成强弩之末,若坚守洛阳,尚可拖延数月,分军突围,殊为不智,岂非白白葬送将士性命,”帐下征虏将军李神通说道。

    “我这位皇兄良善有余,可做守成之君,然胆魄不足,不擅军事;设身处地,逃往江南是他唯一出路,如今四门而出,分兵突围,甚是费解,若依常理,应主力南遁,余军佯攻,拖住其余三面才是,”李存义摸着下巴沉思,“王凌晖将军如今何在?”

    “回圣上,前日密报,王将军已接防扬、润、常、苏、杭等州,如今应奔赴金陵,泾州以南已颁下圣上旨意,更兼有王将军大军震慑,早已臣服,各州府均由圣上心腹之臣接手,整编军民,他李守一便是南遁,亦是丧家之犬,再无容身之所,”李神通回禀。

    “神通,取王将军之前的密报来,”李存义灵犀忽至,忙吩咐道。

    李神通忙起身,在军报中翻出之前的密报:“圣上见禀,逆贼守一,兵分四路,三路由扬州北上,分兵挺近,欲谋洛阳,臣帅水师,七万精骑由大沽口登陆,轻骑直入,经河东至北邙,会师洛阳,南北合击,欲谋长安。”

    李存义看罢密报,在行军图上仔细端详半晌,恍然大悟,“是了,原来如此,我这皇兄尚不知王将军行踪,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声东击西,城北由朕坐镇,战将如云,如今突围人数反而更多,厮杀最为激烈,李守一必在阵中,他必是想绕道北邙,前往大沽口乘船南下,哈哈,三军听令,随朕去会会皇兄。”

    苏长风战甲浴血,大半御林亲卫大部战死,冲出北军军营的只剩四、五百骑,幸存的大半都是昔日暗卫,众人马不停蹄,直奔北邙,“上山,绕过前方密林,经翠云峰折而向东,”苏长风马鞭一指。

    身后马蹄隆隆,尘土飞扬,有大军奔袭而来。

    东方已白,众亲卫从拂晓激战至今,皆已精疲力竭,此刻只能纵马狂奔,直朝翠云峰下而去。

    “圣上,追兵渐至,我军马力堪忧,北军以逸待劳,转瞬即至,臣愿亮明旗帜,向西引开追兵,圣上领数十武艺高强的亲卫,先上翠云峰稍避,待北军走后,寻路再行东去,”苏长风说完,不等李守一点头,一挥手,召来几名亲卫头领,附耳数句,便打出王旗,折而向西。

    二十余名亲卫拉住守一和青鸾的缰绳,转过密林,便往山上而去,山路陡峭,快到山顶,只见百余石阶,无法骑马,便将战马系在林深处吃草,众人步行上山。

    翠云山顶有座上清宫,场地不小,却只有一座大殿,四间配殿,只有两名小道在殿前洒扫,一见来人装束,倒是吃惊不小,“各位军爷,是来烧香还是求签?”

    青鸾缓步上前,“小道长,我们是洛阳来的,烧柱香,游览一番便下山,”说罢从怀中递过一片金叶子。

    小道士一见青鸾出手大方,忙跑回观中,取来线香,“各位军爷,今日观中有客来访,师父不便出迎,请随小道入内奉茶,”守一等人均未动,青鸾只得只身入内,虔诚上柱祷告。

    守一在山顶眺望,只见苏长风引兵西去,后面缀着数千铁骑,逐渐拉近距离,不一会儿,两队人马便消失在大山群中。

    一年光景左近,物是人非,从长安到北孤,从北孤到泾州,从常州到洛阳,从太子到皇帝,数十万大军弹指间灰飞烟灭,原以为定鼎天下,指日可待,旬日间只剩数十亲卫,不免黯然神伤,此刻身在北邙,前程未卜,不觉念道: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好词,正应此景,”忽有掌声响起,一行人拾阶而上。

    二十余亲卫刷的抽出战刀,只见为首一人头束金冠,身着金甲,身后跟着数十名随从,不是李存义又是谁。

    “皇兄,如斯绝境,仍可填词作诗,好兴致;绕道北邙,水道南返,好计谋;十余万大军换一人平安,好魄力;二十年来,首次让臣弟赶到钦佩,”李存义哈哈大笑。

    “逆贼,”李守一抽出长剑,指向李存义,“今日朕便要你葬于北邙。”

    “皇兄说笑了,大好河山,正待朕去拓土开疆,如今天下归心,正是朕一展抱负之时,怎能轻言生死,倒是皇兄,朕已允你永世富贵,何苦负隅顽抗,冥顽不灵?大魏之天下,能者居之,非皇兄所能主宰,放下武器,朕看在兄弟情分,仍允你做个富贵闲人,”李存义微微笑道。

    “诛杀逆贼,”守一大喝一声,二十余亲卫顿时纵跃而上,李存义一挥手,身后二十余名随从抽出长刀,双方顿时交上手。

    李存义好整以暇,在场边大石坐定,驻刀看着场上厮杀众人,毫不在意,两名小道士见状,早吓得跑回观中,青鸾听到打斗声,扶着殿门,紧张的看着场中,一路颠簸,腹中绞痛,似是动了胎气,一动便揪心疼痛。

    双方亲卫左右腾挪,长刀或劈或刺,缠斗正酣,守一身边这些亲卫均是暗卫中乾部顶尖高手,善于联手搏杀,两炷香的功夫,便将二十名对手斩于刀下,己方仅伤五人,竟无人战死,大出守一所料。

    李存义身后仅剩下七人,却毫不惊慌,此时站起身来,拍拍手,“皇兄果然好福气,父皇身边的八部暗卫竟死忠于你,想必聂惊涛那老鬼这几年没少下功夫,竟将这帮崽子训练的如斯高明。”

    “少废话,拿命来吧,”李守一长剑一指,暗卫们立时将李存义等人围在场中,长刀一挺,便要将几人斩于刀下。

    李存义没有动,身后一人一直阴沉着脸,此时反手拔刀,原地一转,一记撩刀,便将最前面的暗卫齐肩斩断,长刀在掌中一转,换做右手持刀,左手呈掌,一掌便击毙另一人,电光火石间连杀两人。

    “许梦阳?”守一曾在北孤城北与之交过手,是以一出手便认出来人。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许梦阳淡淡笑道,谈笑间,摘星刀从其身后划出优美的圆弧,如弯月般圈至一名暗卫的脖颈间,轻轻一转一划,便蓬出一片血舞,刀势圆融华美,便如星辰璀璨。

    剩余暗卫互视一眼,五人一组,结阵而战,右手长刀,左手匕首,圈住许梦阳厮杀,“梅花阵么?”许梦阳嘿嘿一笑,一挥手,顿时五名同伴揉身而上,存义身后只余一名黑衣人守卫。

    场中六人以许梦阳为首,似是北斗之阵,不过少了天枢首星,六人组阵,其威力也不容小觑。落月掌、摘星刀,招式诡异,李存义身后竟是观星台的高手,守一知道观星台高手云集,不曾想竟悉数效忠于李存义,眼见暗卫纷纷倒下,惨死刀掌之下,不由失魂落魄,暗叹大势已去,跌坐在地。

    许梦阳腾在空中,回身一刀解决了最后一名暗卫,不待李存义吩咐,一提身,便跃到李守一面前,空中一刀斩下,凌厉凶狠,这一刀若斩实,必是身首分离,李守一万念俱空,闭目等死,忽的白光一闪,一物从石阶那方射来,许梦阳听得身后风声甚劲,只得空中提气,反刀一挡,借力向旁一跃,落在场中,两人从石阶上一跃而上,落在场中,一柄长剑插在青石场地上,嗡嗡作响。

    “上柱国,”守一大喊道,来人面色苍白,竟是上柱国聂惊涛,另一人面容狰狞,满脸刀疤,一见守一,跪地行礼:“太子殿下。”

    守一闻声,双手颤抖,这…“不平?是你吗?”

    “正是属下,天幸及时赶至,属下自长安一别,身受重伤,得知殿下已被暗卫接走,原本闭目待死,幸得留守两部暗卫的兄弟舍命相救,方才逃出生天,不过满脸伤痕,让殿下见笑了,”柳不平淡淡道。

    “圣上,柳侍卫不知殿下登基,请勿见怪,京中断后暗卫已悉数殉国,柳侍卫武功高绝,逃的性命,容貌被毁,是以一直隐身北军之中,方才老臣亦隐身北军阵中,随军追击圣上王旗,不料阵中仅有苏将军,苏将军力战被俘,老臣近身相认,方知圣上行踪,救驾来迟,还请恕罪,”聂惊涛咳嗽不停。

    李存义身后黑衣人目光凌厉,紧紧盯着聂惊涛,仿佛要将之生吞了似的。

    柳不平拔出宝剑,盯着许梦阳,“昔日皇宫之中,拜贵派所赐,今日便来个了断,”说罢摆个藏剑诀起手式,左手似作揖,意为敬重对手,而后旋身而进,左手持剑,匿于身后,右手骈指一刺,竟有一尺剑芒迸出,与落月掌一接,长剑竟以诡异的角度由下而上刺出,许梦阳大惊,沉刀一挡,后跃丈余,柳不平右手摘剑,平平一刺,击剑诀快速迅猛,刀剑一击,便抖手挽出剑花,分刺对手诸身大穴,四剑是虚,一剑直指眉心,落剑诀信手而来,数月不见,柳不平绝处逢生,大有脱胎换骨之感,归藏九剑,六剑皆已纯熟,且此行既为救驾,也为复仇,是以有进无退,有攻无守,正应了归藏剑翩然无碍之本意,许梦阳顿时左支右绌,待附剑诀使出,许梦阳长刀感觉被粘在剑上,无法脱身,柳不平左手一指,竟以指代剑,使出击剑诀中一式,剑芒一亮,刺穿对手右肩,许梦阳右肩被创,长刀顿时落地。

    眼见许梦阳落败,五名同伴同时欺身而上,长刀结阵而来,聂惊涛见状,双掌在袖中一拢,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其中一人身后,一掌印在其后背,顿时清晰的掌印从前胸衣襟凸显,那人双眼一翻,七窍流血,一声未哼,倒毙当场;聂惊涛脚步一跨,形如鬼魅,又是一掌,击在第二人前胸,中掌之人后背凸显掌印,倒地而亡,观星台几人见他掌力如此刚猛,不敢正缨其锋,退后数丈,严阵以待。聂惊涛咳喘不止,捂住口鼻的衣袖间竟隐隐带着血丝。

    “好一招天罡掌,端的是刚猛无筹,”李存义身后的黑衣人起初一言不发,如今观星台几人或死或伤,便上前几步,抽出长剑。

    “藏头露尾,鼠辈所为,”聂惊涛见来人黑巾覆面,刻意隐匿面容,言语相激,却暗自调息数下,朝柳不平点点头。

    柳不平会意,长剑一振,便朝观星台几人杀去;聂惊涛双掌聚气,身形一闪,便朝黑衣人击去,右掌是虚,脚步一挪,忽的一闪,便跃至黑衣人身后,左掌才是实招,猛地朝其后心而去,黑衣人警觉非常,长剑一抖,朝身后一格,天罡掌击在剑身上,发出一阵清越剑鸣,而后长剑一挑,从背后刺出百十剑,密如细雨,虚虚实实,聂惊涛一掌无功,便化掌为指,力拼数招,而后跃后数步。

    “潇湘剑雨,你是顾梦白?”聂惊涛认出剑法,惊道。

    “金翅峰竟也摔不死你,今日便让你死在这翠云峰上,”黑衣人冷冷道。

    “堂堂武林盟主,竟甘为逆贼鹰犬,沟通外族,谋逆叛上,戕害武林同袍,不知这李存义是否知晓顾盟主的真实意图?”聂惊涛冷冷回道,“你假借李存义这逆贼之手,扰乱武林,继而收揽人心,和萧老怪沆瀣一气,便是寻机复辟南楚,图谋中原吧?”

    “哈哈,如斯境地,仍逞口舌之力,徒之奈何,”顾梦白长剑疾刺,剑雨倾泻而下,剑尖青芒如电,聂惊涛毫无俱色,掌风如刀,天罡掌刚猛如火,与之硬拼数掌。

    “顾贼,昔日金翅峰暗下毒烟,让老夫功力暂失,坠落深崖,天幸湘水涛涛,今日便看看,究竟鹿死谁手,”二人剑来掌去,场中青石皴裂,飞沙走石,草木俱折,守一惊得面无人色,李存义倒是微笑不语,淡淡看着场中厮杀的诸人,许梦阳身受重伤,观星台战力大减,不一时便有一人被柳不平刺杀,其余几人长刀翻舞,汗如雨下,吃力非常。

    原本置身事外,微笑不动的李存义忽然抽出长刀,迅如闪电般出现在聂惊涛身侧,以刀做剑,平刺而至,长刀旋转不休,聂惊涛只觉右肋有变,右掌下落,拍在刀脊上,不料长刀借着一拍之力,以着力点为圆心,一转而上,从下至上,仍是一撩一刺,顿时从聂惊涛右肋带出一溜血滴。

    “素手摘星辰,这是摘星刀,你竟会观星台的摘星刀,”聂惊涛惊诧莫名,从李存义的招数和功力看来,远胜许梦阳等人,此人始终隐匿武功,当真心机深沉。

    “朕既是大魏之主,会几招观星台武学,有甚稀奇,”李存义轻抚金刀,忽的转身,长刀疾进,封住柳不平剑招,左手一拳,便将柳不平击退几丈,柳不平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逝星拳如何?”李存义仰天长笑,金刀再起,与顾梦白左右夹击,十招之后,便一掌将聂惊涛击飞出去,原本就面色苍白的聂惊涛此刻面如金纸,神情扭曲,显是受伤极重。

    李守一的心情复杂无比,原本胜券在握,不料自己的弟弟竟是武学高手,瞬间便扭转局面,看来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皇兄,我早说过,这天下能者居之,无论文治武功,你差之远矣,朕一直视你为土鸡瓦狗,你之所恃,不过出身中宫,有身太子皮囊,朕再三相让,你皆空抱幻想,今日便留在这翠云山麓,睁眼看看这大魏天下,如何在朕手下,蓬勃而上。”

    “既如此,只愿存义能放聂卿与不平离去,朕…为兄愿自裁以谢万民,一死告慰十余万南军将士。”

    “圣上,聂老贼不能放,”顾梦白也不顾暴露身份,急忙上前,悄声对李存义说道,“聂老贼昔日在金翅峰…,万不可放虎归山。”

    “皇兄,时至今日,你已无资格讨价还价,今日山上诸人,必须得死,”李存义金刀入鞘,朝顾梦白及观星台诸人点点头。

    “住手,”倚在殿门上的青鸾大喊道,踉跄的跑到李守一身边,挡在其身前。

    “阿鸾,是朕无用,无法为侯爷复仇,也无法给你富贵荣华啦,”守一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

    “圣上,妾已有了您的骨肉,若要死,我们一家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吧,”青鸾冷静的说道。

    守一听闻,更是悲恸非常,眼泪止不住漱漱而下,剑雨长刀快速而来,原先倒地的柳不平用尽全身气力,大吼一声,狂吐鲜血,竟燃尽精血,激发潜能,一跃而起,拦腰搂住两名观星台高手,不顾对方长刀插入后背,嘶吼着凌空飞出,三人一起坠落翠云峰,不多时传来凄惨的吼叫声。

    李存义双眉一皱,顾梦白的长剑转瞬即至,聂惊涛双手握住剑锋,殷红的血液顺着双手流下,顾梦白一催内劲,竟感觉似被铁钳夹住,顿时催动十成内力,长剑穿过聂惊涛的左胸,只见这位上柱国嘴角鲜血长流,头一歪,已闭气而亡,双手却仍紧握剑锋,使之再也不能寸进。

    顾梦白丢弃长剑,一掌向青鸾击去,青鸾双目一闭,嘴角含笑,似已见到父兄朝她挥手。

    “阿弥陀佛,”一声响亮的佛号响起,顾梦白击出的一掌竟似碰到无形气墙,反弹而回,不由提气再出一掌。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檀越手下留人,”一灰衣僧人出现在正殿门口,也不见他如何行走,佛号诵完,便已出现在青鸾身侧,毫不在意击来一掌,顾梦白蓄力击出的一掌离之一尺,便被无形之力弹开,不由大惊失色。

    “了情大和尚,”青鸾睁眼一看,来人竟是天宁塔上相邀品茶的了情和尚。

    “相逢即是缘,上清宫虚灵道长是我故友,贫僧今日造访,谈经论道,不意竟又与两位贵人重逢,”了情扶起守一与青鸾,露出祥和的笑容。

    “大师,您武功高强,这些恶贼滥杀无辜,还请大师替天行道,”守一跪下磕头。李存义和顾梦白手握利刃,暗暗戒备。

    “檀越快快请起,贫僧只会谈经说法,不会杀人,庙堂江湖之事,自有法则,非我力能及之,檀越何必执着。”

    “大和尚,今日只要你不管闲事,朕承诺封你为国师,以天下养,如何?”李存义朗声说道。

    了情直起身来,面向李存义,几人顿时后退数步,了情见状,微笑的合十一礼,“檀越说笑了,天下是万民的天下,不是檀越的天下,以天下养我,我无此功德福报,浮名于我,更是虚妄,这两位檀越于我有缘,如今大局已定,对诸位再无威胁,贫僧与他二位有缘,还请网开一面,阿弥陀佛,种因得果,福报无穷。”

    “不敢请问大师法号,何处宝刹清修?”李存义回礼道。

    “贫僧了情,云游野僧,不敢劳檀越挂念,”了情合十道。

    “了字辈,大师出自少林?”顾梦白乃前任武林盟主,对江湖之事极为熟悉,“听闻二十年前,少林了字辈出了位奇才,佛法武功,渐至无相之境。”

    “武功佛法,皆不住于相,贫僧师弟了因,以武证道,据悉已命丧金翅峰顶,如今想来,必出自盟主之手吧,贫僧二十年前便已离开少林,云游四海,以阐证道,武学早已淡忘,只愿长伴古佛青灯,了此一生。”

    了情扭过头来,朝守一合十一礼,“贫僧曾言,恩仇泯灭,江湖再见,贫僧自会在大千世界相待,不期这缘分来的如此之快,不知檀越还有何未了之事。”

    守一经此一事,早已万念俱空,朝了情一礼,“大师,我尚有几句话问舍弟,”了情做了请便的手势。

    “存义,或许正如你所言,这大魏江山,强者居之,我不如你,你我兄弟阋墙,苦的是大魏百姓和万千将士,从今往后,为兄再不会与你相争,只求你好生安葬父皇,抚恤南境。”

    “这是当然,”李存义微笑道。

    “存义,我只想问,南境的十万铁骑何在?”李守一平静的问道。

    “十万铁骑?哈哈,皇兄说笑了,王凌晖将军本就是我的人,二十余年前,便是刘尚书一手提携,助其执掌虎贲营,此事隐秘,便是父皇也不知晓,七万精骑从水路奇袭长安,本是本好棋,但此计本就是朕之谋划,本意便是要从南军中剥离出最为精锐的铁骑,这是朕征战天下的倚仗,不能死于内耗,王将军根本没有北上,不过在长江中游弋数日,押解漕帮众人,折而向南,现已替朕招抚南境,江南早在朕掌握之中;至于楚天南、洪剑平的三万骑兵嘛,不说也罢,”李存义谈笑晏晏,数万人马在其眼中,不过草芥。

    李守一正正衣冠,朝着南方三拜,泣不成声。

    “阿弥陀佛,”了情亦长吟佛号,“走吧,”青鸾扶起李守一,下山而去。

    苍茫北邙山下,但见苏长风所部陈尸山脚,泣不成声。

    “数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王图霸业皆成泡影,如之奈何,”守一遥望洛阳城,眼见北军已撤去,城外伏尸十万,血流成河,不由悲恸不已,“大师,守一愧对先帝,愧对万民,十数万南军将士因我而死,埋骨北邙,难返家乡,守一再无颜面立于天下之间。”

    “生死有命,今生埋下忠义骨,来世衣紫环金,前事既了,留得有用身,行些有益事,亦无不可,”了情淡淡说道。

    青鸾见守一如此,长叹一声,“夫君,妾身就此拜别,江湖路远,望君天凉添衣,将养身体,兀自珍重。”

    “阿鸾,”守一泪眼婆娑,轻唤一声,却已无可奈何。

    “妾见识浅薄,无缘常伴君侧,”青鸾朝了情一拜,跨上骏马,绝尘而去。

    “走吧,自今日起,檀越便随贫僧云游四海,参悟至道,待贫僧与你落发后,檀越便唤作‘渊’和尚吧,”了情以指做刀,手腕翻转,守一只觉一股无形劲气抚过头顶,三千烦恼丝便随眼泪而下,苦海无边,龙眠于渊。

    李存义金刀驻立,在翠云峰上清宫前,遥望黄河,长风吹起鬓发,天地辽阔,让人意气风发。王凌晖大军的确已南下,不过楚天南和洪剑平的三万骑兵并非自己剿灭,到底去了北邙何处了,为何自己的斥候追索不着,如今听李守一之言,这位皇兄竟也不知其踪,真是天大的怪事,李存义想不明白,更不想跟李守一言明,三万战力不足一哂,日后再说吧。。

    “圣上,是否斩草除根?”顾梦白上前恭敬道,眼前这位武功高绝、手段凌厉的帝王,第一次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不必,传旨,皇兄守一,因先帝之丧,心力交瘁,恸哭再三,数劝弗闻,竟至引发旧伤,逝于皇宫西暖阁,着以亲王礼厚葬北邙,南境将士守土有责,着兵部刘尚书厚恤之。”

    青鸾轻骑简从,折向向西,往长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