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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白楼一出来,方营长就后悔了,满心不想请客,——尤其不愿让玉环作陪,请老六和百顺的客。
事情明摆着,老六让他请客,且点名道姓让玉环来陪,只怕是没安好心。老六不是善碴子,在小白楼里是出了名的泼货,和玉环一起吃饭时,啥话说不出来?这泼货若是把他和长脸老三的底兜给了玉环,他和玉环的好事就完了。百顺倒不可怕,方营长认为,百顺终是刚刚出道的小家伙,好歹又是他的嫖友,一般而言,不会坏他的事。
于是,方营长次日一早,跑到三江货栈和百顺悄悄商量:“老弟,哥不请老六了,只请你老弟和玉环好么?”
百顺说:“我又没让你请,是老六让你请的,你甩了她,她要气哩!”
方营长直叹气:“老六要是吃饭时胡说八道,我……我就得往桌下钻了。”
百顺笑道:“大哥,你真钻到桌下去,我也不拦你,只是这桌酒钱还得你付。”
方营长很正经:“百顺,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我对你姐姐是认真的,——我是一定要娶她做正式太太的,可不能让老六坏了我哩。”
百顺这才说:“大哥,你放心吧!老六不会坏你事的,——就是不看你的面子,也还得看我的面子吧?”
方营长仍是不放心:“要是她就胡来呢?”
百顺胸脯一拍说:“还有我呢!我证明大哥你是天底下最钟情我姐的男人,别说没去过小白楼,就是对天上的仙女都不多看一眼!”
方营长拍着百顺的肩头直叫:“好兄弟,好兄弟……”
这才换了一副面孔,去楼上见了玉环。
方营长不敢说是请百顺和老六喝酒,只说是请玉环的客,让百顺和老六作陪,大家见见面。
玉环一听要百顺老六作陪就很不高兴,冷着一张脸好半天没说话。
方营长看着玉环的脸色,颇小心地解释说:“百顺不错的,也不是孩子了,我这做姐夫的得让他喜我,得有来往。你说是不是?”
玉环眼皮一翻:“你们来往还少?只差没合长一个头吧?!”
方营长笑了:“这有啥不好,让百顺跟着我能长进,——我正说要他到我那当连长呢。”
玉环眼睛这才一亮:“百顺咋说?”
方营长摇摇头道:“现在他还不想干,——老五、老六迷着他的魂呢!”
玉环又问:“若是老五、老六要他干,他会干么?”
方营长想了想:“或许会吧,男人么,总要面子,最怕相好的女人瞧不起。”
听得这话,玉环爽快起来,不但要请百顺和老六,还要连老五一起请着。
方营长说:“玉环,你又错了!请老六就不能请老五,请老五就不能请老六,这两个女人为百顺吃醋呢。”
玉环道:“往日她们不是相处得挺好么?”
方营长叹了口气:“那是做出来的嘛,女人都假兮兮的,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百顺也没辙,现在呢,大概和老六更近乎点。”
玉环盯着方营长,疑惑地问:“你……你咋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方营长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言,愣了一下,掩饰道:“嘿,还……还不是你家百顺和我说的么?”
随即又很正直地解释了一句:“我这人最是反对嫖妓,从不到小白楼那种脏地方去,百顺若不说我咋会知道呢?!”
倒也是。
玉环想,百顺和方营长谈得来,对方营长大概什么话都说,这也是好事,她正可通过方营长影响百顺。
因此,玉环没再说啥,很高兴地和方营长一起去了老来顺。
方营长一路上还担心着老六那张吓人的嘴,到得饭店一看,来的不是老六,却是老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定了。
方营长悄悄问百顺:“老六咋没来?”
百顺也悄悄说:“老六有客,不能来,我才叫上了老五。”
方营长愉快地道:“老六不来,也算是我请过她了噢,你老弟得为我证明呢!”
百顺道:“那是的,她有客是她的事,怪不得大哥你的。”
方营长这才想起问:“老六那客是谁?”
百顺道:“还会是谁?就是那个赵团长么!”
方营长不知是哪个赵团长,百顺就向方营长描述。
方营长猜不准,便对百顺说,得小心哩,可甭惹麻烦。
百顺唯唯称是……
百顺和方营长在这边叽咕时,老五和玉环就在桌那边说话。
老五对玉环很热乎,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就仿佛亲姐妹一般。
玉环心里瞧不起老五,脸面上却没露出来,就拿她当小姐一样对待,且对老五说,百顺从小就没了爹娘,她这个姐姐也没尽到心,想想总是很惭愧的。
老五说:“不哩,百顺能有今天,姐姐已是不容易了,还愧个啥?”
又做出很知心的样子,对玉环说:“百顺也是很好的,时常讲起姐姐的许多好处,只有那老六不好,常挑拨你们姐弟的关系呢。”
玉环问:“老六都说些啥?”
老五道:“能有啥好话?我不学给你听了,学给你听你准生气。”
玉环叹了口气道:“其实也怪不得老六,要怪还得怪百顺,百顺不和人家瞎扯,人家咋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老五说:“姐姐的心也太善了,那老六真是很不好哩,尽教百顺吸大烟、赌钱,还教了百顺许许多多诈人的小勾当。最不可容忍的是,老六不把百顺当人待,对百顺就像对自己养的小狗小猫一般,在床上叫百顺干的那事呀,要多丑有多丑,简直让人说不出口哩。”
玉环心里紧张着,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都给我说说,咋个丑法?”
老五说:“老六让百顺钻她的腿裆,——还不但是钻,都咋了,姐姐你闭着眼想吧,老六那地方让多少男人弄过呀?你说脏不脏?所以,百顺只要从老六房里出来,我……?我都不敢和百顺亲嘴……”老五说得激动,声音不由地大了,也忘了场合,桌子这边的百顺和方营长都听见了。
百顺本不想和老五争什么,可老五说得太那个了点,连他和老六床上的事都说出了,百顺方觉着不可容忍,遂插上去道:“姐,你别听老五瞎说,老六挺不错的,有时是和我闹着玩。”
老五不高兴了,眼皮一翻:“哟,又伤你心头肉了?看你急的!”
百顺对老五、老六都是不敢得罪的,忙又向老五扮笑脸:“不是,不是,我和老六原就是应付,可你这嘴也太损了。”
老五道:“不是我的嘴损,是老六的心损,她凭什么不让你见我?你是她赁下、买下的?她在你身上花了钱不错,我在你身上花得更多!你瞅瞅,你从头到脚这一身,啥不是我买的!”
百顺不敢做声了,看看方营长,又看看姐姐,一副无奈而可怜的样子。
玉环不曾想到,老六竟把自己弟弟当做玩物在床上戏耍,本来只是气着老六,可一听老五以这样一种口气和百顺说话,——拿百顺像讨饭的叫花子一般对待,便暂压住对老六的火气,把目标对准了老五。
玉环正色对老五道:“老五,你说清楚,百顺合共花了你多少钱,我这做姐姐的一并替他还了,省得整日受你们的欺负。”
老五原想讨玉环的好,并想凭借玉环的力量把百顺从老六身边完整地拉过来,一听玉环这话,呆了。
玉环偏紧逼上来:“别不好意思,说个数吧。”
老五这才哭了,一边哭,一边扑到百顺身上,用小拳头砰砰打着百顺的胸脯,极是委屈地对玉环道:“姐姐,你……你问问百顺是这意思么?我……我是气不过老六,才……才无意说出这话的。”
百顺连连点头予以证实。
方营长也在一旁劝。
玉环这才作罢了。
吃酒时,老五又向玉环赔不是,要玉环别往心里去,玉环心里还是窝着火的,想再说几句难听的话刺刺老五,给老五留下点教训,可见老五一直把酒杯捧在面前,给她敬酒,心便软了,觉着这老五还算是老实的,便没再说啥,把老五敬的酒喝了。
老五见玉环把酒喝了,才对玉环道:“姐姐,我和你实说了吧,我和别的男人是逢场作戏,和百顺却是真心相好的。”
玉环说:“你和百顺既是真心的好,就得有个长久的安排,总不能和百顺老在小白楼泡呀。”
老五点点头道:“姐姐说得是哩,我也想早日挣脱这苦海,只不过……”
玉环问:“不过啥?”
老五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了。”
玉环揣摩,老五不愿说的必是钱财问题,赎身得花钱,他们姐弟没钱,说啥也是无用的。
转而又想,就是有钱是不是就为老五赎身也很难说。一来不知弟弟是否真中意这老五;二来也不知老五可能帮她把百顺栽培成个像模像样的大男人?
——她可以不计较老五的风尘出身,却不能不计较复仇的大业。
本想把这意思说出来,探探老五的口风,可话到嘴边还是停下了,觉着自己既无为老五赎身的钱,又无为老五赎身的心,还是不说的好。
便把这话题甩到一边,扯起了别的……
这日的酒喝得还算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