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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沈蔷薇出行,侍从队长潘青延一直随行在侧,另有军车护航开道,所行自是畅通无阻。
过眼是枯树纷杂,夜幕沉沉。车内十分安静,只有引擎发动着的声音。乔云桦倚靠在车座上,合了眼休息。一动也不动,倒像是晕过去一样。
沈蔷薇转眸看着窗外,只是这样的静谧无声,好似时间也慢下来,一分一秒的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才开进城区,路灯明晃晃亮着,商铺及洋行早早就关了门,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各自南来北往的奔走。
通往乔公馆的路皆是宽阔的柏油路,因着建在金陵的富人区,这一带极是繁华,才拐入街区,就见每五十米一个欧式的路灯,而街道两边皆是开的大好的冬青树,翠绿的叶子在风中簌簌抖着。恍惚看过去,仿若闯进了初春夜色,空气都混着暖意。
乔公馆建在富人区最繁华的地段,远远的,就见树木掩映中一处独栋的大洋楼,四野皆是青葱树木,直延到街角去,好似万丈高楼平地起,巍峨伫立于幢幢小楼之间。那一种富丽堂皇,竟让人望而却步。
听差开了大门,沈蔷薇却吩咐潘青延停了车,转眸见乔云桦已经醒了过来,就说:“我就送你到这,你答应我的事,要尽快办好。”
乔云桦笑了笑,说:“请沈小姐静候佳音。”
他下了车,就见乌泱泱一群听差丫鬟跑了出来,沈蔷薇看过去,就见乔母也在其中,哭的很是伤心欲绝。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她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轻轻合了眼休息。潘青延转了弯奔督军府开去,刘妈一直坐在副驾上,此刻见车子开离了富人区,才忧心忡忡的转过头,见沈蔷薇闭目养神,就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
潘青延也是六神无主的,他想着之前沈蔷薇与乔云桦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是止不住的犯嘀咕。偏生这一次是他值班,少不得要向七少做报告。
他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说,却听沈蔷薇说:“你不必跟你们七少汇报了,这些话我要自己告诉他。”
潘青延当即松了口气,又想着这其中种种,他少不得要向七少报备一声。这样默默行驶了一段路,眼见着车子驶向了督军府,潘青延就见卫戍队长范子承等在门口,他停了车,摇下车窗,问:“出什么事了?”
范子承面无表情的向车子里望了望,见沈蔷薇安然无恙的坐在里面,才说:“没什么,七少还在等着,快进去吧。”
沈蔷薇在心里将说辞全都斟酌了一番,却不知怎的紧张起来。临到了院子门口,就见丫鬟纷纷拥拥的走出来,扶着她进了院子。
沈蔷薇晃眼一看,就见院子里系起了彩绸和松柏枝,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滟滟的带着一缕喜气。
丫鬟为她开了门,苏徽意原本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她进来,就将书合上。淡淡问:“乔云桦回去了?”
沈蔷薇见他面上神情淡然,就恩了一声,脱下大衣随手递给丫鬟,才说:“我这次非要赶着过去,确实存了点私心。”
她说着,就走过来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见苏徽意连戎装也没有换,就问:“你也是才刚回来么?”
苏徽意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说:“军务繁忙,我比你早回来十分钟左右。”他说着,就挥了挥手,丫鬟见状,就纷纷走了出去。
转眼厅里就只剩下二人,沈蔷薇踌躇了半晌,才说:“我刚才跟乔云桦提了个要求,让他给我一个乔家小姐的身份。”
苏徽意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颇为赞赏的说:“这个要求提的真不错。”
他勾唇笑了笑,看向沈蔷薇,淡淡说:“他们乔家一窝子汉奸,你赶明儿将自己写进他们家族谱里,我在抓他的时候,估计要连带着你一起抓。”
沈蔷薇明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这些权衡利弊她确实没有考虑到,只是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就说:“我总不能一直以一个没有背景的姨太太在苏家生活,那样我会被欺负死的!不过是名义上的事而已,七少这也要管么?”
苏徽意抚了抚额,说:“你如果想要一个倚靠,我自可以为你去找一个德才兼备的人家。乔家与我们苏家从来都是两派,如果你以乔家小姐的身份嫁进来,父亲只会对你更加忌惮。”
沈蔷薇听着这几句,明明苏徽意是为她着想,可她心中一阵阵别扭,忍不住就说:“七少为我找的人都是苏家的旧识或者属下,到时候我还不是任凭你的父亲处置?”
“那你找了乔家的人,父亲就会有所忌惮了?”苏徽意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又说:“你别忘了,乔云桦是乔家的幼子,可他是个什么下场,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么?”
沈蔷薇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冷静睿智,总能在自己洋洋得意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往往结果还是一阵见血的。
可她这次偏要辩个是非出来,就说:“依着乔云桦犯得案子,只怕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而他却还活着,这就说明乔家有与苏家分庭抗礼的能力。”
苏徽意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是啊,乔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室豪绅这不假,可自古有句话,叫做逆水流鱼,官和商就是水和鱼,这里面的生存法则不会变,那就是商家是鱼,离了官家的水根本就活不了。”
他摩挲着左手上包着的纱布,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在这乱世当中,有钱固然好,但是如果有权,就等于有钱。这其中的事情太过复杂,我就不说给你听了。”
沈蔷薇默默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你又何必给我举例子,我父亲不就是政治的牺牲品么?我算是想明白了,如果没能力抗衡,最后只能被强者打倒,在这个乱世里面,强者定出黑与白,从来没什么道理可讲。”
苏徽意却也不说话了,他垂着眼,静静看着桌上云纹的茶盏,那茶烟袅袅缭绕着,空气中溢满龙井的清香,只是此刻闻起来,竟就微微品出一丝苦。
隔了半晌,他才说:“你父亲的确是政治的牺牲品,但这其中的关键,归根究底,是他与老爷子的私怨。这些年来,两人明里暗里的斗,你父亲受国会拥戴,大家一致要选举他做内阁总理。原本他是可以与老爷子分庭抗礼的,可他却贪心不足,不惜与扶桑勾结。”
沈蔷薇不妨听到这些旧事,心中无法接受。可她了解苏徽意,知道他不会说谎。只是这样残忍的真相由他说出来,竟让她失望透顶。
她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就上了二楼。中途忍不住想,原来自己所有的沉静与伪装,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会被他轻描淡写的瓦解掉!
她开了卧室的门,直奔到床上去,想着父亲母亲,这一瞬间心绪好似并不坚定,苏徽意那几句话还言犹在耳,好似一声声闷雷,狠狠的砸在耳畔,竟就让人理不出头绪。
她忍不住就抱着枕头下了楼,却见厅里灯光雪亮,苏徽意仍旧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正神态如常的抽着烟。
见了她下楼,就吐出一口烟雾,问:“你拿着个枕头,是要做什么?”
沈蔷薇一边往出走,一边说:“我觉得我住在七少的房间不太合适,就想去客房住,正好七少你在这,我也算是与你打过招呼了。”
苏徽意见她开了厅门,就似笑非笑的说:“总共就一间客房,床上也只够我一个人住,没有你的位置。”
沈蔷薇听他这样调侃自己,一时也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回了头,平静的说:“我去客房住,七少自然要回你自己的房间住。”
“你要去客房住,那是你的意愿,不是我的。”苏徽意慢悠悠抽了口烟,泰然自若的向后靠了靠,才继续说:“我没有同意跟你换房间,你要么乖乖上楼睡觉,要么就在客房的地上打地铺,你自己选。”
沈蔷薇点点头,忽而就犯了倔,说:“那我去偏厅打地铺。”她说着,就拿着枕头出了门。
苏徽意也不拦她,而是不疾不徐的按了电铃,丫鬟很快走了进来,就听他吩咐说:“把所有的被子毛毯枕头,和一切御寒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来。”
那丫鬟不免有些诧异,却不敢耽误,当即就出去准备。也不过片刻功夫,几个丫鬟陆陆续续的将丝绒被和毛毯接连拿了进来,整整齐齐的堆在了沙发上。
沈蔷薇紧随其后进了门,她身上没有穿大衣,此时已是冷的直打哆嗦。就沉下脸,问:“七少这是做什么?”
苏徽意疲倦的抚了抚额,淡淡说:“我忙了一天,这会儿真是困得不想动,索性遣了丫鬟把行李被褥都拿过来,我就在这沙发上睡了。”
他稍缓了缓,又说:“你不是说要跟我换房间么?现在客房给你腾出来了,你早点过去休息吧。”
沈蔷薇明知道他有心戏弄自己,却懒得理会,拿着枕头上楼去了。才走上楼梯口,就听得苏徽意极是悦耳的一声笑,只是笑声过于低微,很快便消散在暗夜苍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