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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已经七点,天光却还没有大亮,透着浅浅的蓝,天幕尽头覆上深秋暮色的颜彩,隐隐是日头初升,一层一层渲染开来。
正房的院子里除了一座小楼,另有偏厅和着客房,全都是一层。室内装修是旧式的,只是年年翻修,保留了古宅特有的姿态,家具一应皆是血榉木的,更衬出古意沧桑。
苏徽意因着军务繁忙,所以一早就起了身,一众的侍从官早早就等在了外面,他洗漱过后,就坐在了沙发上看报纸。
林宁敲门走了进来,恭敬的站在厅里,说:“七少,大帅那里刚刚派了人过来,说沈小姐既然已经进了门,便不宜在操办婚礼,只在院子里做个简单的仪式即可。”
苏徽意将报纸随意放在了一边,正好露出沈蔷薇跪在督军府门口的一幕小像,他看了一眼,淡淡说:“这事交给六姐去办吧,再派几个侍从给她,让她看着置办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他起了身朝卧室走去,就听林宁说:“七少,闵小姐一早打了电话来,说有事要与您说,让您有空的时候过去一趟。”
苏徽意皱了皱眉,说:“我哪里有空应付她?”说话间已经推了门进去?,“闵小姐说,她得知了一桩事,想要告诉七少。”
林宁顿了顿,继续说:“她虽然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但最近却与二公子往来密切,两个人的花边新闻几天前还见了报,二公子待她像是不错。”
苏徽意因着伤了左手,换起衣服来并不方便,闻听了这一句,就好整以暇的系上扣子,淡淡说:“你派人打个电话给她,就说我晚一点过去。”
他穿好戎装,利落的带上军帽,就阔步走了出去。眼见着天光亮起来,小楼里进进出出几个丫鬟,他扫了一眼,就被簇拥着出了院子。
沈蔷薇吃过早饭后,因着也不方便出去,就去了书房挑拣了两本书,安静的看了起来。
刘妈是个自来熟,也不过短短一宿功夫,竟就和这些丫鬟打成了一片,她又兼着话唠,一面为沈蔷薇熬药,一面倒是打听了不少府里的事。
趁着上楼给沈蔷薇送药这个空当,唠唠叨叨说了不少,大多是些府里人的脾气性情,另外还有生活习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沈蔷薇却听得很认真。
从前苏妈与她也说过不少,如今她进了苏家,诸事都要留心。又是这样一个身份,少不得要谨小慎微,学习在夹缝里的生存之道。
直到了正午,丫鬟上来报说六小姐来了。沈蔷薇知道这位六小姐苏芳菲最是八面玲珑,虽然没有结婚,却很懂得使手段,凭借着苏苼白的身份,在金陵的名媛圈里混的风生水起。
又接连开了几家洋行和证券公司,赚的盆满钵满,年纪轻轻就成就了得,在金融届更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沈蔷薇从前与她关系不错,一面是因为旧里的“亲戚关系”,苏芳菲对她多有照拂,这几年两人却没怎么见面。如今她进了苏家的门,身份再尴尬,总归还是要见人。
她想了想,这位六姐少不得要巴结,就换了身素净的旗袍,才下了楼,就见苏芳菲婀娜的倚在沙发旁边,见了她就笑开来,说:“好你个小蔷薇,竟就不声不响的与我那七弟偷偷结了婚,你倒是有本事。”
沈蔷薇对她脾气了解几分,知道她话里并无其他意思,就笑了笑,说:“从前我见到你要喊一声‘小姑姑’,现在我却涨了辈分,该叫一声六姐了,不知道算不算是我高攀了?”
苏芳菲一甩手中帕子,说:“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倒打量着占这口头上的便宜,现在嫁给了我们家老七,好处可多着呢!”
沈蔷薇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见她穿着件月白的织锦旗袍,领口是鸡心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里面带着条宝石项链,单就那蓝色宝石坠子,就足有鹌鹑蛋大小,像是水滴一般,莹莹衬在颈间,极是高贵美丽。
苏芳菲见她看着自己带的项链,就笑了笑,将项链摘下来,豪爽的往她手里一放,说:“六姐也是粗心了,今天第一次过来看你,总要拿些见面礼的,原本我还在准备着,这个你先收着,只是别嫌弃是我带过的才好。”
沈蔷薇不是个喜欢穿金戴银的主儿,只是见那项链漂亮,就多看了两眼。奈何苏芳菲竟就给了她,这倒让她不好拒绝,只得收下,说:“那我就谢谢六姐了。”
苏芳菲媚眼幽幽一转,说:“还谢什么谢,既然嫁了进来,我自然会拿你当我亲妹妹。今儿老七特意嘱咐了我置办些东西,都是女孩子能用得着的,待会儿洋行就给送过来了。”
沈蔷薇听着这些场面话,却是不好接茬,就点点头。苏芳菲见她只是沉静的坐在身侧,一双水眸清清浅浅的,并不是那种受钱权就可以收买的轻佻女子。她素来心性又高,现在一朝家破人亡,能忍着走到这一步,实在难得。
苏芳菲这样想着,无端的伤感起来,不由就轻声说:“蔷薇,你我也算一同长大,如今你嫁到苏家来,却连个像样的婚礼都办不了,可怜你一个女孩子,今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去找我,我竭力帮你。”
沈蔷薇分辨的出苏芳菲这几句是真心实意,就感激的看向她,说:“谢谢你,六姐。”
苏芳菲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一把抓住沈蔷薇的手,殷殷嘱咐,“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虽说嫁过来只是个姨太太,可你看从古至今,风光的不都是小老婆么?别的不说,就说咱们眼前的六姨太,凭的嚣张跋扈,可那些个高官权贵不还是好好的巴结着?这些个手段心计,你没事儿得学学!省的方语嫣进了门,你平白的挨她欺负。”
沈蔷薇闻言也做笑,说:“我能嫁进苏家来,已经是福气了,别的就不敢妄想了。”
苏芳菲气的一点她额头,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来,说:“傻丫头,你嫁给我们老七,福气可大着呢!光眼前这些富贵算什么?只怕将来呀,南地‘第一夫人’这个身份都是你的!”
沈蔷薇生怕心中的想法露在脸上,只垂下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说:“六姐这是拿我打趣了。”
苏芳菲笑的极是坦然,只当她是个不懂权衡利弊的小姑娘,就说:“苏军那些高官女眷各个都是人精,只怕你才刚进了门,她们就挨个的把你在老七心中的分量拿秤量过了。”
她说着,幽幽转了眸看沈蔷薇,继续说:“你以为她们傻得只看身份?如今你是姨太太,她们自然要赶着来雪中送炭,你成事,她们就跟着你平步青云。你不成事,她们损失不过一点点金钱。所以你要学会拉拢人心,明白么?”
沈蔷薇抬眼看了她一眼,就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苏芳菲见她这样宠辱不惊,心中对她的喜欢就又多了两分。她今日没什么事,就拉着沈蔷薇说了许多话,好在丫鬟上了茶点来,两人一边说一边吃,所以并不觉得饿。
直到了下午,苏芳菲才告辞离开。沈蔷薇疲乏的厉害,才说要上楼休息一会儿,门口的听差又来报,说二姨太太过来了。
沈蔷薇只得又下了楼,想着如今进了苏家,竟是如此热闹,倒如同唱大戏的人,西皮流水的,玩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把戏。
她迎出去,就见二姨太太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厅里,她忙依着旧礼福了福,说:“见过二太太,昨日冒昧登门,没来得及给你请安,真是失礼。”
二姨太太一向拿着派头,见沈蔷薇这样唯唯诺诺,心中得意,面上却是不显露,只客气的说:“你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的亲女儿没有区别,你且说说我待你怎么样?咱们母女这才见了面,你就闹这套虚文,这不是打我的脸么?”
沈蔷薇忙就上前搀着她,温语细言的说:“从前我在府里,就属与二太太最好,我母亲总是嘱咐我,说‘二太太是礼佛之人,又性情高贵如兰’从来都要我礼遇相待,这些年过去,我依然记着,这许久不见二太太,心中的敬重却没有变,自然要好好的见过礼才是规矩。”
二姨太听着这一番追捧,不由就笑起来,说:“这些个孩子里面就属你嘴巴最甜。”
沈蔷薇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又双手捧了茶递过去,说:“不过是二太太不嫌弃我笨嘴拙舌罢了,这一杯茶,还请您老笑纳。”
二姨太是个做惯了场面的人,当即就和颜悦色的接过,轻轻抿了一口,才放在了茶几上,说:“我想着你这孩子这样就进了门,定是连件像样的婚服都没有,虽说是二房,但过了门,还是要穿喜服的。我昨儿找几个老裁缝按照你的身量赶制了一件,你试试看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