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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离州附近,有什么厉害些的江湖门派?”
这日芷涯过来,日常说话完,顾非寒忽然问起了江湖之事。这位一直温雅得体的大小姐面色空顿了一下,才又恢复如常。
“当年肃帝一统九州,风陵宗师在战时为佑一方百姓平安,在离州临海建天涯海阁。如今已经传到第三代阁主叶穆。只是叶阁主已过耳顺之年,现多由——”她唇齿顿了一下,“现多由掌剑大弟子夏观澜主事。”
“能否请夏少侠前来一会,我有些事想问。”曦朔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我这就去办。”芷涯笑笑,福了一福退出去。
远了栖梧洲,芷涯才卸下这身僵硬。
“小姐……”红袖在一边唤她。
“我没事。”她转头微笑一下安慰这丫头,“以父亲或凌越的名义发个帖子吧。”
帝都,明月楼。
第一次踏进帝都的人,往往先被震动的不是宫室巍峨,泼天富贵,而是皓澜城的夜色。无数旅客商人,日暮之后,感叹一声夜夜元夕,灯火不绝。
而这夜间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明月楼,丝竹歌舞美人林,千金买酒解语花。
是不论达官贵戚,还是过路游人,都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只是外界从未有人知道,这帝都最富盛名的教坊,幕后老板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如果是有十几年交情的老主顾,大约曾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楼会中,见过一面。
那时明月楼还是帝都三大教坊之一,还未像现在这样独占鳌头。每逢有出众新人初次登台见客,便大摆楼会,一番才艺之后,由贵客竞投,价高者为入幕之宾。
那日新登台的是名黄衣女子,娇柔婉转,状态极妍,气质中一分慵懒难言,配上眉眼低垂,是几年不曾见到的名姝。
王大学士当即赋诗一首相赠,赞为“姚黄牡丹”。
“白兄,我可没诓你,今日所行不亏吧。”
一名黑金锦袍、气度难掩的男子向一侧白衣男子说到。被唤白兄那人,周身带着些冷峻,美人们有些不敢调笑,都偏向锦袍男子那侧说笑。
“这姑娘舞艺出众,日后或成一代大家。”白琛看着那女子台上谢幕,眼中稍许欣赏。
“你这人啊,一贯不解风情。”黑衫男子摇摇头,张口吃了美人递到嘴边的葡萄。
锦烟正在台上朝台下各方施礼谢幕,中间一列坐的正是往日楼中贵客,礼毕起身,抬眼看见白琛唇齿启合,一代大家的言语夹在满堂吵嚷中传了过来,高眉深目正看着自己,眼中干干净净,只有欣赏。
锦烟迎着他的视线,倾城一笑谢过,又深福了服,二次拜过。
自入楼来,虽未登台,也私下偷看过不少客人,从未见过此人。若是他……锦烟偷偷笑了笑。
这厢白琛只不过被对方拉来,权作看了一场歌舞。他素来不入此地,不知道姑娘们这些细腻里的心思。可是旁边的男子全都看在了眼里,呷了口酒暗中不虞。
竞投开始,从五十两一路叫上去。
锦烟躲在幕后看着底下锣声急急缓缓,意中人却始终没有出手。
黑衫男子身后侍从举起手,一千两。明月楼史上新人最高价。锦烟的入幕之宾已定。
“姚黄牡丹”一夜之间名动青楼。
此后不知为何,这夜之后“姚黄牡丹”再未在人前出现过,好像真是一朵花,开完就散了。不过这一茬一茬的名花美人,没多久就会被人忘记,无人再提。
“凌姑娘来了信。”
万锦烟正在楼上打开一丝窗户,看着楼下的热闹,吉娘过来回事。
“何事?”她玉指依旧点在窗棂上,目光在下面巡回。
“要查个高手。”
“你去吧,查完给我看看。”她终于合上窗户,把一干声色犬马关在外面,“倒是那个公主,可有后续?”
吉娘摇了摇头:“自那日在二分楼露面之后,还没有消息。”
“盯紧些,最近有用。”
“倒是凌家姑娘知道小姐爱吃生莲子,一并送来的新鲜莲蓬,还没变色呢,可要尝尝?”吉娘扶着她坐下,圆桌上白玉荷叶碟里搁着几个翠色莲蓬。
锦烟拿过一个在手里玩着,低头笑笑,像风动牡丹:“倒是她一直惦记。”
送完帖子没两日,管家就来报天涯海阁三人来访。芷涯忙叫红袖去栖梧洲请曦朔等人到抱朴斋正堂,一面令管家引夏观澜三人前来,又将闲杂丫头仆役打发出院子。
一时人齐,芷涯说明曦朔等人身份,只说有事相商,回身坐下,看对面与夏观澜同行的一男一女,也是阁中人等。
“夏观澜见过太子殿下,云烈将军,殿前副指挥使大人。”夏观澜抱拳行礼完,又手向身后,“前日阁中收到信件,说有事情相商,望过门一叙。老阁主便命雪诚师弟,叶桑榆师妹同行,以便照应。”
眼下曦朔坐在正位。左手几张椅子依次是顾非寒,紫罗,凌芷涯。右侧是夏观澜,雪诚、叶桑榆。
芷涯侧坐看着前方,只觉得恍如隔世,上次他这样坐在这里,已经像上辈子的事了。人生命数,原不可测。
“此次请夏少侠一叙,原是有些武林事情不解,望解惑一二。”曦朔看向夏观澜进入正题。
“殿下请讲,观澜知无不言。”
“这个招式,不知是何功夫,出自何门何派?”曦朔拿起几张纸,鹰扬接过递给夏观澜。
夏观澜拿着纸,盯了一会上面所画的招式,眉头蹙了蹙:“这个功夫,有些眼熟。不过不是江南这些门派的路数,甚至也不像本朝宗师所创。倒像……”
他放下纸,出神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又道:“边疆外族所练的大破云手。”
“哦?”几人都有了兴趣。
“只是我目前尚不确定。”夏观澜有些歉意的抿下唇角,“不知殿下可有更多线索?”
曦朔想了一下,看向紫罗一眼,站起来往厅中走去,紫罗也起身向前。
曦朔忽然出手,众人都吓了一跳,只顾非寒面色如常,眼看二人在厅中动起手来。
没想到二人出手甚是默契,动作之间分外熟悉对方路数,一拆一挡,几招下来看不出高下。曦朔忽的变了招数,紫罗按势配合抵挡几下,被曦朔轻推出去。
待她旋身站定,曦朔看向夏观澜:“我那日所见,大概这样。”
“八成是大破云手,只是这一宗下面尚有分支门派,如今怕是无法确定所属。”
曦朔点了点头,回位坐下:“也不急一时。此行还有一些事情,恐怕要夏少侠等相助。”
“自当尽力。”夏观澜点头。
正事说完,紫罗看向末尾安静坐着的姑娘,笑道:“听闻老阁主姓叶,乃听水剑一脉大宗师,膝下有一独女。”
雪诚接过话道:“正是桑榆师妹,如今阁主做主,准备和观澜师兄定亲了。”
一句话像是掉落地上的针,细泠泠刺出一片安静。
夏观澜惊诧回头,没想到雪诚出此一言,桑榆自低着头羞涩不说话,对面芷涯只垂眸看着膝盖,手里攥着帕子,一动不动。
门外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膝盖的罗裙上,几朵紫色睡莲泛着光,那光泽也一动不动,在阳光下隐隐觉得不真实。而她始终没有抬头。
“既如此,紫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贺你二人文定之喜。”曦朔吩咐紫罗。
“属下明白。”紫罗方才也有些意外,忙应下。
“我去准备下客房。”芷涯起来朝前方行了个礼,慢退出去,未再看堂内之人。
红袖一直站在堂屋外面,收起拧坏了一角的丝帕,跟着芷涯出去。
“把流光居收拾一下吧,拨几个丫头小厮过去。”芷涯说话很快,莲步不停的走在前面,后面裙摆扬起一点灰尘,起起落落的,看着闹腾不安。
收拾妥当,红袖领着观澜三人进去,东西两边厢房让丫头带着叶桑榆和雪诚进去安置,自己引着夏观澜进了北面正房。
“公子歇歇,红袖先退下了。”
夏观澜有些欲言又止,红袖走到门口,又有些忍不住,回头似有埋怨:“奴婢先认个错,这话自知多嘴。可是公子的喜事,不该这样告诉出来。”
夏观澜似是默认,并无怪罪的神色:“今日这事是唐突了,我没叮嘱好。”
晚上,芷涯走到明溪阁外的一处小溪,坐在石头上看着对面的翡翠湖。
这湖本是凌家的家产,半边湖面挨着宅院,但未建住宅,只是种了些花木和内院隔开,湖边有栋小楼,名江翡楼,并无人居住。日常晚上并无人去,只在湖边和楼门点些灯火。
“抱歉。”
后面声音传来,芷涯知道是他,并未回头。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芷涯看着湖水笑笑,低头时候眼角还能看见他的衣角在晚风里飘来飘去。眼睛酸酸的,忽然有些模糊。大梦一场,早就回不去了。
“送你的贺礼。”她起来,拉过他袖子在他手心放了块玉佩,深紫穗子,一块白玉并蒂莲暖玉,养的很好,润出来的白色。
她转身要走,被他一下拉住了云袖。
月亮隐进了云里,只留下花木枝叶簌簌的声音,两人站在那里,无言以对。
月亮在云朵里穿着,两人脸色光影时明时暗。终于在月亮再一次出来的时候,夏观澜开口:“当年,你到底为了什么——”
“对不起。”芷涯抬头看着他,月亮的光盛在她眼睛的水色里,摇摇晃晃的。
他知道那个眼神,一如当年,她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像是终于放弃追寻什么了一样,他指间一寸寸张开,最终松开手,从她身边走过,和当年一样沉默着离开。
她这次没敢去看他经过时的侧脸,在他擦肩而过之后,捂着嘴巴蹲了下去,肩膀发颤,掩住所有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的说着,对他,也是对自己。